深夜,丑时。
四周静谧至极,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晋安侯府高墙外,一道纤瘦娇小的身影越墙而过——
然后稳稳当当摔在了地上。
“啊……”隐忍的闷哼,这位妙龄女子皱着眉坐起来,揉着摔疼的手肘,气愤道:“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把垫脚石头给搬走了!”
正挣扎着起身,就觉脚边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膈在了脚踝处。
她下意识去摸,摸到了一个湿滑的物件。
借着月光,少女看清了手中之物。
一把带血的匕首。
刀刃锋利地泛着银光,刀身上还有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滑落。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凶器。
莫不是……夜里闯进了穷凶极恶的歹人?
她忽地将匕首扔到一旁起身就跑,无意间蓦地一瞥,被树下的那道黑影惊出一身冷汗。
下一刻黑影动了,直直地朝她走来。
翻墙是来不及了,她两手一伸,踉踉跄跄地旁边走,嘴里嘟囔着:“这眼盲之人出门就是不便,日后还是要带着拐杖才好……”
可心里越是害怕,就越管不住那双“瞎”了的眼睛。究竟是怎样的恶徒,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孤身夜闯一品侯府?
谁知余光看去,竟看见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此人黑衣黑发,眉眼俊朗。鼻梁高挺,薄唇殷红。面色温润如玉,没有丝毫瑕疵……即便此刻面无表情,单凭这副五官,也足够让人惊叹一番了。
惊叹到……某人甚至忘了自己是瞎子。
这哪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分明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俊美少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而少年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越过,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接着便要离开。
“哎你等等。”
黑衣少年脚下一顿。
“你叫什么名字?深更半夜来我府上又是为何?”
少年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甩得身后之人胆战心惊,她立马改口:“算了算了我不问了。请便请便!”
他本来也没打算理她。
可正要离开,却又听见她不甘地问道:“你莫不是我府上的人?否则见了这家的主人,为何也不心虚逃走?倒……倒像是认识我一般?”
“你若不是我府上的人,就该是强盗刺客了,可我看了你的脸,你怎么也不……”
聒噪。
聒噪得他皱了眉。
见她叽叽喳喳还要问个没完,他索性答道:“这也是我家。”
女子当即一句“胡扯”要脱口而出,不过抿了抿唇,又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好女不吃眼前亏,对方看起来虽然年纪小,但似乎也不太好惹。
听他这么说,她便也仔细回忆了下,满侯府几百号主子奴仆中,肯定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
但若是哪房下人的孩子,不认识便是常理了。
于是她擅自下了定论:“你一定是哪位仆人之子,否则我不可能不认识你。你母亲是谁?崔妈妈?还是桂嬷嬷?难不成……是东院哪位妈妈的儿子?”
听到这话,少年才转过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萧戎。”
女子歪了歪头,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
萧戎……萧戎?
她忽地眼前一亮:“你是孟小娘生的那个萧戎?你是我弟弟?”
骤然的“弟弟”二字,却让少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在这偌大的一品君侯的府中,他是连下人之子都不如的存在,又何以配的上当她侯府嫡长女的弟弟。
“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谁吧?”她走近。
萧戎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沁鼻香味。
听说这样的奇香大多产自西域,区区一匙便要黄金百两,是寻常人家几生几世都赚不来的体面。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我叫萧澜,是你姐姐。若是平常,你该唤我声长姐。不过我生来不爱这些琐碎规矩,你叫我姐姐便好。”
他没说话,亦未离开。
眼前的这位自来熟的姐姐,肤白胜雪,脸蛋也就一个巴掌般的大小。眉弯柔和,鼻梁秀挺鼻头小巧。
最勾人的是那双又大又灵动的眸子,只是最寻常般的望着人说话,却总有种湿漉漉的娇态。加之长发乌黑柔软,温顺地垂落在净秀白衣上,钟灵毓秀,干净得让人不敢触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污秽血迹的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萧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也明白这匕首的主人是谁了。
“你……”她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少年,“莫不是去东院把萧契那王八蛋给杀了吧?”
见他闻言一愣,萧澜便自顾自地了然于胸。从容地蹲下身子,扯下腰间佩戴的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就开始刨坑。
“啧,还愣着干嘛?把匕首给我,我帮你埋了。”
萧戎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乱来之人。
“这是……兔子血。”
萧澜一听,噌地站起来:“你大半夜的杀兔子做什么?”
“饿了。”
她一怔,“你饭都吃不饱?”
随后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明明比她小,却生生高出她一个头,怪不得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能长这么高约莫的确是很能吃。
想到这,萧澜随手拍了拍萧戎的胳膊,“以后再想吃就说一声!我带你去城东酒楼,那里的神仙兔可是连皇帝陛下都喜欢的!”
萧戎有点楞,看了看刚刚被拍到的地方。
衣服上似乎沾染上了淡淡的香气,掩盖了血腥。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是去收拾萧契了呢,要是这样,别说烤乳鸽了,就是宫里陛下养的那只三唐鹦鹉,你若想吃我也给你烤了!哎你知道他吧?”
萧戎点头。
“那我可告诉你,我早就看不惯那厮了,你若遇着他,可不许喊堂哥。”
平日里旁人若是得了这番警告,怕早就跪地俯首称是了。
但眼前这人,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任凭是宫里佳宴,还是王侯将相府上的宴请,没有她萧澜没去过的。见了无数大场面,也见了各型各色的人物,却还是头一遭遇着这么沉默寡言的人。
明明十几岁的年纪,话竟比那些年近古稀的老头子还要少。
称得上是几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她抿抿唇,自说自话道:“他区区一个二房的,成日里觊觎着我长房的爵位,嚷着自己是萧家独子,日后便是未来的晋安侯。我呸!忒不要脸!你是我亲弟弟,自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哦?”
而这位亲弟弟的嘴像是被人缝上了一般。
“要我说,狗屁的萧家独子!这不是还有你呢吗?咱们长房有自己的儿子,还能让他那种瘪三给抢了爵位?说出去要笑掉大牙了你说是不是?”
萧戎被她左一个“狗屁”,右一个“瘪三”地给说得皱了眉。
素来也听说过晋安侯的嫡长女是有些骄纵的,父亲是一品军侯,母亲又是皇帝的亲外甥女清河郡主……
却不想竟是如此——
“萧戎你想什么呢?”
眼前蓦然出现一只纤细干净的手,他本能地一把抓住。
细腻的触感传入手心,洁白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小截光洁的手臂,而此时此刻白嫩的肌肤上,赫然落上了带着腥味的血污指印。
犹如净雪平原中,令人讨厌的脏脚印。
他立刻松开了手。
“对不起。”
萧澜不明所以:“好端端的道什么歉?我刚说的话你都记住没有啊?你可是我弟弟,不许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
萧戎盯着她,不知道她此刻的宽宏大度是真的还是装的。
庶子以下犯上对嫡长女动手,是要开祠堂挨家法的大罪过。
可她竟不以为然,还口口声声“你是我弟弟”。
他抿了抿唇,看着她说:“记住了。”
“这还差不多。”想了想,萧澜又凑近,“今晚我翻墙回来这事,可不许往外说。”
萧戎看了眼她腰间露出的骰子,和鼓鼓囊囊的荷包,低低地应了声嗯。
萧澜对这偶然遇上的弟弟十分满意,好看还听话,除了话太少,还真没什么错处可挑。
比起萧契那种长得歪瓜裂枣的登徒子,可好了不知多少倍。
于是萧大小姐难得大方一回,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金子塞到萧戎腰间:“喏,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大方吧?以后别半夜出来偷吃的,吓死人了。”
还未等到萧戎说话,拐角墙根处,传来丫鬟低低唤“小姐”的声音。
两人同时往那处看了一眼,萧澜见他面色紧绷,笑道:“不用担心,是我的贴身婢女,跟咱们一头的。嗯……改日再找你玩。我先走了!”
萧戎站在原地,眼见着那道纤瘦的白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拂晓将至。
萧戎回到了自己和母亲那方逼仄的院子里。
他们母子就住在马厩旁。
清晨喂马的活计自然不会落在旁人身上。
上好的精饲料倒入食槽,他静静地看着马儿吃着饲料。
四周明明无比安静,却时不时回荡着带着几分命令语气,却不讨人厌的娇俏女声……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
他在无边黑暗中站了许久,终于迎来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我回来啦~ 今天更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