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3)
不到半天时间,关于霍遥的流言已经传遍整个班级。所有人看他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带了别样的色彩,好奇、怀疑、同情……
在他们心中已经形成一个固有形象,霍遥是一个陨落的学霸。
“陨落”,他确实如流星般闪耀过。
真相是什么?
为众人所认可接受、广泛传播的流言就是真相。
霍遥本人对此并不知情,也未受到干扰。
因为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霍遥连人带书包都消失了。
岑碧看着他空掉的座位发呆两秒,一如前两天的烧烤摊前,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是,霍遥就是那晚,她撞到的男生。
但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来。
*
放学后,郭存嘉问岑碧要不要一起吃饭,她答应了。
没想到郭存嘉选的店是岑峰的。
正值放学高峰期,店里人很多,喧喧闹闹的,已经没有位置。
岑碧不喜欢这种环境,到处都是人声、人影、人气,逼仄得她像被冲上岸的鱼,只想跃回水中,自由呼吸游动。
而她适合平静无波的湖,不是波涛汹涌的海。
巧得很,岑峰刚好在店里。
他看到岑碧,抬手招她,岑碧犹豫了一下,带郭存嘉走过去。
岑峰笑时法令纹不浅,透出一股商人的精明:“带同学来吃饭?你们再等等,那边很快就要空一桌,想吃什么,叔叔请客。”
郭存嘉拿不定主意,又看向岑碧。不知为何,相识不到一天,已对她产生莫名的信赖。大概岑碧总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气质。
岑碧说:“好,谢谢叔叔。”
等了十几分钟,位置才空出来。
郭存嘉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扬州炒饭。
岑峰问岑碧想吃什么,岑碧说:“跟她一样吧。”
郭存嘉等人走后,小声说:“感觉你和你叔叔不太亲的样子,我这么蹭饭会不会不太好。”
岑碧笑了笑,说“没关系”。
过去几年,岑碧极少去岑峰店里,更何况是“带同学来”。也许在岑峰眼里,这是使叔侄关系融洽的一种讯号。
岑碧吃东西很慢很安静,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也不多。
郭存嘉说:“你也太淑女了吧,这样会衬得我吃很多,像猪哎。”
岑碧吃几勺的功夫,郭存嘉已经干掉了小半碟炒饭。
在叔叔家,吃太多,蔡雯燕会凉飕飕地看她,无声怪她消耗太多米粮;吃太快,又会被岑峰劝:“再多吃点。”
久而久之,岑碧养成这样的就餐习惯。
吃完饭,岑峰又从冰箱取出两瓶维他奶,玻璃瓶装的那种,送给她们。
纵使岑碧再不乐意,也得扬起笑脸,感谢岑峰的好意,“谢谢叔叔。”
郭存嘉七窍玲珑得很,立马赞道:“叔叔,你们家的饭真好吃。”不管说者是否真心实意,听者总有开心的。
岑峰果然乐呵呵的:“喜欢的话,下次有机会再叫同学来,叔叔给你们打折。”
不愧是生意人,三言两语,都能扯到拉生意上。
岑峰自己厨艺一般,店里厨师是他小舅子,也就是蔡雯燕亲弟弟蔡文杰。
蔡文杰没读几年书,会的本事也就做饭好吃,岑峰自开餐馆起,蔡文杰就一直在给岑峰打工。
岑碧不喜欢蔡雯燕,更加不喜欢蔡文杰,嫌他太油头油脸,就算对小孩子说话,也十分没正经。蔡雯燕怕他带坏岑芮,骂过他很多次,没用,索性让蔡芮少跟蔡文杰说话。
至今仍用蔡文杰的原因是,赚得多,就给他工资开得高;赚得少,他就分得少,也不多讲名堂。
这就是商人,永远会权衡利弊。
*
岑碧以为霍遥晚自习不会来。
到七点钟的时候,岑碧撑着右脸,看着将暮未暮的天色发怔。
晚霞色彩交汇,由黛蓝色,渐变到橙色,再往下,就是渐次亮起的灯光。城市应该是冷漠的,只有晴天的傍晚时分,多几分暖色。
岑碧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她经常这么放空自己,不想去想任何事情,寻片刻的宁静,只为自己。
教室很安静,拖拉凳子的声音便有些刺耳。
尤其对近在身边的岑碧来说。
她偏头看去,霍遥嘴里咬着半只烧麦,书包也没背,人迎着她的目光坐下来。他三两口把烧麦吃完,有点狼吞虎咽的感觉。
油光沾在他唇上,润润的,人多了几分生动。
岑碧忆起,那晚见他,他似乎也是这么吃东西,只图迅速饱腹。
问他:“你没吃晚饭?”
霍遥“嗯”了一声。
岑碧把维他奶递过去,“给你喝。”怕他拒绝,她立即补道:“我不喜欢喝饮料。”
“谢谢。”他不带迟疑地接过,动作熟练地将瓶盖卡在桌沿,向下一用力,便撬开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瓶子瞬间空了一半。
不知缘故的,岑碧光看他喝,就有一种满足感。
同样莫名的,霍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上晚自习。
店里没客人,他在理架子上的货,突然间,脑海中有两张脸重叠在一起。
夜晚与白天,颓丧与清冷,主人都是岑碧。
又或许,还有更模糊的另一种印象。但他不确定。
反正没什么人,霍遥索性关了店,路上觉得饿了,就买两个烧麦吃。
为什么来学校?可能就想看看她。
他站在窗外,一眼看到她。她的状态一如白天,一如前晚,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当即想到的是:果然如此。
鬼使神差的,他推开半掩的后门,走了进来。
没料想,还白得一瓶维他奶。
女孩子脸盘圆润,皮肤白,在白光下,是柔和的,如细腻的珍珠,声音轻而软,是裹住珍珠的绫罗绸缎。
她的表情平平,却像藏着什么。
一个看不透的女生。
霍遥想,也许她不似看起来那么清汤挂面般寡淡。
*
霍遥回到家时,霍齐远已经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地上立着一瓶只留少量液体的白酒瓶。
他睁开眼,看向霍遥,酒气熏天地问:“你今晚上去哪了?”
“回学校了。”
霍齐远撑着身子,半坐起,吼道:“我不是让你看店吗?”
醉酒的人一情绪波动,似乎就很容易体现在行为、神态上,霍齐远脸和脖子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像下一秒就要把地上那个瓶子砸过来。
霍遥面无表情地瞎扯淡:“晚自习老师要上课。”
霍齐远半信半疑:“上几分钟课,店都不管了?要不是我今晚去拿钥匙,还不知道店关了。万一有客人来了,损失多少钱你算得清吗?”他越说越气,“我把你养到这么大,让你看会儿店,你就不声不响走人,赚不到钱,天上掉银子供你读书啊?”
霍遥不耐烦:“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你这什么语气?啊?”酒精不断放大他的愤怒,他几乎气急攻心。
“啪”,“啪”。第一声沉闷,是鞋打在他身上。
霍遥表情还是没变,这程度,比起以前,算轻的了。
他弯下腰,把拖鞋捡起来,放在霍齐远赤着的脚边。
“没事我就去洗澡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也不再管霍齐远还在骂“白眼狼”、“狼心狗肺”,径直回房间,取了换洗衣物,去浴室冲澡。
霍遥站在花洒下,脱掉衣服。
被砸到的地方已经红了,手指摁了摁,微疼,估计明天会青。但刚刚那一刹,并没有什么感觉。
是不是还要感谢霍齐远,提高他的扛打能力。
*
岑碧和霍遥是后转进491的,所以学号排在一起。
第二天英语课,老师点人学号回答问题。
英语老师姓田,四十多岁,从业二十来年,有丰富授课经验,但她脾气不好。
霍遥上课正睡着觉,被她点个正着。
“54号,填一下这个空。”
半晌,没人起身。
“全班56个人,没有54号是吗?”要发火的趋势。
众人噤若寒蝉。
岑碧回过神,她是53,霍遥就是54。她暗暗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霍遥转醒,茫然地看她,岑碧朝讲台扬下巴,提示他。
霍遥心领神会,站起来。
田老师问:“这个空填什么?”
黑板上抄了十几句例句,霍遥也不知道是哪句,随便挑了一句,答:“of.”
她冷笑一声:“让你填单词变形,你给个介词?还上课睡觉呢,学得很好了是吗?”她把矛头指向岑碧,“同桌,你来回答一下。”
岑碧中枪也不能装死,站起身,人比霍遥矮上一个头,“population.”
“你也跟着他一起在会周公是吗?课代表!”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英语课代表被吓到,小心翼翼地说:“are.”
“Right,please sit down.”
……哦,岑碧看岔一行了。
“As punishment,you two stand and listen to the class.Besides,don't let me see anyone sleeping in my class next time.Do you understand?”
田老师曾在英国生活过两年,口音较纯正,用英语训起人来,更为严肃可怖。
“Yes!”
有人回头瞟他们,露出同情的表情。
岑碧十分不适,她素来尽力降低在班里的存在感,没想到,刚来文科班第二天,就出了个大糗。
霍遥朝她扬起一个很抱歉的苦笑。
虽然是被连累的,但岑碧觉得这也挺好的,有种“有难同当”的战友感。
余下二十多分钟,他们一直站着,还必须在田老师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捧着本子做笔记。
虽然霍遥就是在草稿本上瞎涂画,敷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