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别忙，我平时见不到他的。不知道他是和那些女朋友在乱搞还是真的在工作。三个月？半年？我也不记得了有多长时间没见他。本来我们约定好了他今天直接来接我，然后一起回香港，但他又没来。他直接去南城了。所以我必须得消失，让他着急一下！”
“有好多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的都想来当我后母。我亲妈呢，命不太好。我可能才几岁，她就在养和没醒过。香港嫲嫲最喜欢同医生讲：不管花几多钱都要把她的命保住。但在我刚回香港读中一没多久，她就死了。我观察过，大概只有我的香港嫲嫲伤心，其他人都没有。”
说完这句，女孩还耸耸肩，像是在讲个陌生人的事情。
“我之前都在温哥华同我嫲嫲住，只有暑假才返香港。他偶尔来看看我。见不到时会少少想他。但见到了，又特别烦。他喜欢不断给我讲读书有多重要。因为他自己没怎么读过书的，所以他特别想让我功课好，让他有面子。可是，我和他的交流好像就只有功课而已。”
“这不，这个周末实践就是他想把我弄到内地来读高中的前奏，说是让我体验一下魔鬼教学，回港才会珍惜。是他骗我来的，我想着他会来接我我就同意了，哪晓得他又放我鸽子。还有两年读大学呢，他就开始急了，要来管我了。之前怎么没见到他呢？”
“我看他是瞎忙，什么叫要自己有真本事？我就是没有啊！能怎么办呢？我香港嫲嫲都告诉我了，牛津剑桥都帮我联系好了，我随便选，他们巴不得我去呢，这样我家就要再捐几个图书馆和实验室，反正我表哥也是这样进去的，还是A级荣誉毕业呢。”
唐绵在收拾厨房，一直琢磨着明天和导师见面该谈的学习计划，对女孩子的话进了耳朵，但没进脑袋。
本来她想对父亲平时不管小孩发表很有同感的感叹，因为自己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发自内心的心疼这个女孩。
甚至她完全理解这个女孩子的叛逆，这是她从来没有胆量做的事。
但她对这个小女孩最后的话却不晓得怎么回应，只得作罢。
小女孩还是絮絮叨叨个没完，但话题一转又开始讲他表哥的风流韵事。
直到唐绵把碗都洗好了，把她推去刷牙，再推到房间睡觉，她还把手机掏出来开始和唐绵分享追求她的丹麦男孩的照片。
真是个小话痨！唐绵心想。
但挺可爱的。
唐绵轻手关上房门，看着床上熟睡的小祖宗，她才终于可以拿出电脑处理正事了，工作上的、明天报道要用的，这样一夜没睡，4点直接把小祖宗拉起来送到机场。
看着她入关，唐绵才放心。
给Calvin发了信息，对方却很久之后才回复。
唐绵第二天的正事便是一早要去A大报道。
她同叶引说的那个读书，也就是到A大攻读比较法博士。
这是A大和港大联合开办的一个项目，在蓉城、香港都有开课，两边都有导师，这也意味着唐绵免不了两个城市来回跑。
A大法学院在市区，刚好离唐绵在二环买的艺河湾比较近。
礼拜一开车上班简直是在打仗，况且从郊区的机场到市区又是大堵车，在绕城上挪了一个多小时，紧赶慢赶才在9点到法学院的大楼，唐绵已经是筋疲力尽。
在A大门口排队进校园，看着周围熟悉的街景，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她才有种真正回到蓉城，并要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感觉。
其实回蓉城并不在唐绵的计划之内，虽然她本没什么具体规划，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浮萍，随波逐流。
而这波，就是那个人。
她的所有计划也好，规划也好，都随着他波动。
她回蓉城是因为李尔的一段话。
“我们在一起十年，旁人都问我，这么久了都不结婚是不是我们两个感情出了问题？我想有人这样问，对我们二人都不算好，也违背我们在一起的初衷。你回蓉城我们把证领了，也不让别人再说三道四，而我们相处模式还是像以往一样，挺好的。其实我对你很愧疚的，仔细想想从你17岁离开蓉城到英国读书，又到香港工作，独自在外奋斗多年，我一直没帮上什么忙，还要靠你伸出援手，作为男人，我感觉惭愧。我大概猜得到你心里面怎么想的，如果还没达到心中目标，不如回蓉城，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天地呢？”
如果是正常情侣之间，这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甚至后来仔细想想，没什么真情实感。
但确实就有那么些字和话戳到唐绵了。
她沿着维港跑个把小时的步，跑来满头大汗。
唐绵抬头望着不远处太平山，点点星光被笼罩在烟雾蒙蒙中，她十分纠结，仿佛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
一旦有了决定，唐绵是个行动力很强，也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有十年没有回蓉城，她也不晓得回去的具体状况是什么，那么香港这边的一切都不能说切断就切断。
她同从前在港大读书时的导师联系，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导师Steven曾说自己更适合做学术，很希望带她，但当时的自己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职场，想要闯出一片天。
去年，港大和A大启动了联合博士的培养计划，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好的选择。
接着唐绵给律所主任Tom发了封邮件，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讲了下。
主任先是再三挽留，又似想到了些什么，又松口说道：“过段时间蓉城那边的办公室可能会很忙，你过去做对港衔接的工作也不错。”
唐绵愣了一下，心口一紧，之前的想法像是得到证实，她掩住悸动答应下来。
接着便是退租，和同事、朋友聚餐道别。
其实，在香港这几年唐绵也是世界各地到处跑，她日文比较好，香港本土企业大多有与日企合作的习惯，因此唐绵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京。
但这说走就走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她在香港还有自己没有完成的事，那是她到香港的目的，也始终是她的小小遗憾。
这种遗憾感觉也把离别的忧伤以及对于未来的迷茫都给冲淡了。
直到回蓉城发现李尔和别人的结婚证，并且李尔“出轨”的事情被闹得人尽皆知，唐绵成了很多人眼中的笑话，被刘女士、唐爸爸轮番轰炸。
甚至唐爸爸要带着人去打这个欺负自己女儿的人，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决定下得有些草率。
不管是答应李尔“追求”的决定，还是回蓉的决定，都很草率。
唐绵和李尔高中同校不同班，不算熟悉，到了英国也不在同一个城市，按道理就该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可命运就是如此奇怪。
应该是她在川菜馆的工作稳定下来，两人居然在伦敦偶然碰见，那是在她从店里去地铁站的路上。
异国他乡见面，两人多聊了几分钟，唐绵正准备离开，却被李尔拉住。
这一拉，也拉出了这段“孽缘”。
唐绵是怕麻烦的人，加上她也有自己的考量，索性将错就错下去。
这一错，这一拖，恍然间，十年就过去了。
她忘不了自己问李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李尔的回答。
“没错，你是很优秀，如果没有小文，你真的是我的最佳选择。”
“我们同一年到香港，是那个大城市微不足道的人。我待不下去两个月就回了蓉城，我劝你跟我一起，你拒绝了。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在一条船上，我们的戏，自然也就没了意义。几年过去，我回蓉城干得还不错。而你，全港都知道你是Steven的得意门生，会是下一个金牌大律师。这样说来，我们条件相当，再把戏唱下去搬到舞台上也不是不行，可是你我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你之前说‘我们之间不谈情，只谈钱’，你真的做到了，我公司现在有这样的成就，还要多谢你的帮助。可是我说老实话，你拼死拼活地卖命，你还是买不起半山的房子。我公司出事，你无能为力。这么些年，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我要的。”
“我要的，从你那里，永远得不到。”
唐绵站在蓉城的街头，听着李尔半真半假的话语头有些昏。
看着他背后的豪车和不远处冷眼看向他们的女人，不管自己爱不爱这个男人，都觉得李尔的笑容刺眼。
唐绵望住那边笑着说了句：“我是应该恭喜你找到更好的合作方吗？”
李尔的脸由黑变青，面露尬尴，没有回答。
唐绵也没再逼问，只是轻轻开口。
“两个月前你公司出问题，你可以直接跟我提，没必要拐弯抹角把我劝回来，我在香港拿得出多少，回蓉城也只有这么多。何况，这种事情，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你好好跟我讲，你应该知道，我对朋友，是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而且你要搞清楚，我不是非你不可，只是我觉得我们都是撇脱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你把事情搞得这样难看，让我真的非常为难，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图方便，你却给我搞这么一摊麻烦事，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的这种操作。”
李尔深深望她一眼，只说了一句：“你会明白的。”
便转身离开。
隔天，李尔便收到了的律师函。
唐绵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要求清算李尔的科技公司属于她的股份并且套现。
李尔让财务照办了。
至此，二人十年的恋爱结束了。
旁人大都觉得奇怪，因为没看出他们俩有太多伤感。
唐绵不晓得李尔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感触不太多。
想当初她答应李尔“追求”的原因非常简单，她相信李尔的目的也是相当单纯。
一段各取所需的恋爱在拖到现在才结束，唐绵想想都后怕，如果她真的糊里糊涂去把证领了，才是真的没有退路。
漫漫的十年岁月，走到现在，似乎没什么损失，可还是恍如梦一场。
那之后，唐绵反思了很久，反思那天李尔对她说的所有话。
那些字在她脑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无关恋爱，仅仅是反思自己。
到目前为止，她二十七年的人生就算不能用一帆风顺来形容，也谈不上坎坷。
她一直是同学朋友眼中别人家的小孩。
家境殷实，长得标致，成绩优异。
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唐绵为数不多的打击大概就是父母离婚让自己变成有家回不了的小孩。
还有就是，刚到英国时总是因为做菜而触响警报引来消防人员，被罚了好几笔巨资。
除此之外，加上有些唐绵自己内心都知道得不到、也从未抱有期待的事以外，她似乎什么都有了。
唐绵的家庭条件说不上特别好，但绝对不差。
唐成祥和刘平离婚，一人要房子一人要钱，分得挺和平的，没吵没闹。
唐绵跟妈妈生活。
准确的说是和刘女士请的保姆生活。
唐爸爸拿着离婚分的钱和朋友做沙石生意，赚了不少。他又大着胆子贷款在蓉城二环边买了好几栋自建房来收租金，这几年随着蓉城的高速发展，那些城中村已成为“金钵钵”，唐绵也自然成了所谓的“拆二代“。唐先生自个儿二婚找个小娇妻生个胖儿子，他每天的生活也就变成了钓鱼打牌喝茶。
刘女士离婚后，在分得的房子里埋头苦读成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研究生，又考了注册会计师，在职场上混得是如鱼得水。
唐绵每次给她打电话，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在养女儿这件事上难得统一，都秉持要“富养“的观点，从来没亏待过女儿。
陪伴可以少，但钱绝对不能少。
唐绵有能力、学历高，两人在朋友圈都有面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女儿本科毕业后，铁了心要在香港打拼，二人都支持，鼓励女儿在大城市奋斗。接着又争先恐后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支持，生怕被对方比下去。
在分开近二十年后，两人决定要一起出资给女儿在香港买套房子。遭到唐绵拒绝后，唐爸爸专门飞到香港给宝贝女儿在铜锣湾看了套高级单身公寓，直接交了两年的房租。刘女士听说后当然不能认输，让助理到香港去给唐绵买了辆奥迪A7代步。
想到这里，唐绵觉得回蓉城，和爸妈的相处时间增多一点，是应该的，不管对方需不需要。
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已经盖了鲜章的各种手续，似乎也没什么退路可言。
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唐绵已经完全从“李尔事件”走出来，开始欣赏蓉城的美好。
其实，也不能说是走出来，毕竟，唐绵没有伤心过。
只是要把那些繁杂事情处理好，有些费精力。
至于心中的那些秘密与遗憾，她只想暂时放一边，让自己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