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相(NPH)--第180章 难堪

正文 女相(NPH)--第180章 难堪

十一月的盛京,秋水微凉,黄叶瑟瑟。

一辆漆黑的平顶马车远远地从狭长的弄巷里驶出。

莫兰坐在车里,紧张地拽着张妈的手,一会问妆容是否有失,一会又担心自己久未进宫,会忘记该有的礼数,待视线落在满是细纹的手背上时,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些年的欢声笑语,那些手牵手、骑马头的画面,将她拽入了离地十万米的地底,直往更隐秘的深渊坠去。

当年趴在兄长胸膛长大、扎着童辫牵着兄长手回家的小娘子,转眼穿着火红嫁衣,由兄长添上最后一笔花钿,落下的盖头掩去了兄长沉重的表情,她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开始憧憬着甜蜜的将来——而如今,她的眉角有了岁月的痕迹,从昔日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嫡女成了守不住夫君护不住女儿的憔悴妇人。

咎由自取且罢了,她竟还拖累了兄长。

莫兰唯恐花了妆,用绣帕抹了抹眼角。

张妈当她近亲情怯,笑着为她再次整理头饰,安抚道:“夫人与将军难得能见上一面,该高兴才是。”

莫兰颔首,回首往昔,惴惴不安道:“我这些年怨天尤人,已然面目可憎,兄长会不会认不出我?”

“胡说,夫人气质犹胜当年。”张妈见她又要落泪,赶紧央求道:“我的好夫人啊,你这要是哭肿了眼,大将军瞧了可不得扒了老奴的皮。”

“大哥才不会!”

那是最公平讲理的一个人。

四十余岁的容颜上露出了少女时才有的娇嗔,落在张妈眼里是倏地一声轻笑,惹来不满后,张妈赶紧转过话题,“可惜小姐不在京中,不然此番甥舅见面真是最合适不过。”

想到娇女,莫兰惆怅地敛了笑,捏紧了帕子道:“张妈,我近日心中总是慌得厉害,会不会是我儿出了事?”

“夫人宽心,大小姐出的是皇差,代表着一国的体面,肯定有很多人护她周全。夫人还不如多想想怎么为大小姐和大将军牵线见上一面,”张妈谨慎地挑了帘子看看外头,回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行事如此大胆,能多一份倚仗,总是好的。”

莫兰直点头,同意却不乐观,轻声道:“大哥从小最是严肃谨慎,他若知道一一的所作所为,不定如何皱眉了。”

张妈捂着嘴笑,“大将军再厉害也还有夫人治着他,以前老夫人在时就说,小姐的眉眼一瞪可比什么都管用,保证大少爷乖的和猫似的。”

张妈说着自己都乐了,顾不上话里称呼全然乱了。

莫兰眉眼弯弯地笑着,往常回想闺中,总是苦涩的多,如今要见着兄长了,心头全是最快乐的事情。

她从小到大最佩服的人便是兄长,于她来说亦父亦兄。

兄长很厉害,三岁学文,五岁习武,十五岁就做了父亲营帐里的一个小兵,不到三年做到了统领的职位。

记忆里的兄长总是不怒自威,旁系的兄弟姐妹远远见着他就开始发怵,不时讨论他的可怕。

可威风凛凛的兄长对着她却是极为温柔的,甚至时常托起她,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去看一眼院子外头的世界。

那是个广袤、热闹、嘈杂到与枯燥的闺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各种吆喝声,孩童的玩耍声,家家户户烟熏火燎,便是雨水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一束束水花都能让她看着有趣。

从前,她未曾想过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于她们这些墙里的少女而言,膏粱锦绣唾手可得,而三千烟火遥不可及,可到底是太过新鲜和陌生,慨然兴怀之余这颗朽木死灰的心中只敢生出几分欣羡。

八角亭里,兄长为她裹起糖球,说到边疆黄沙漫漫,雁叫声声,晚上盘旋在枯藤上的秃鹰伸出的爪子能将人叼去时,吓得她瞪圆了眼睛,悄然将几分欣羡退去。

见她害怕,兄长会马上摸着她的头发说,阿兰不怕,都是假的。

他坚毅的双目里有着浅浅的笑,她曾在那双眼里看见过小小茫然的自己,也看见一位武将的抱负和热血,可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有着远大志向的男儿,为了护她却去做了权贵的走卒。

莫兰由此心碎,忍不住抹了泪。

马蹄哒哒的声音,配着小声的啜泣,齐齐碾过青石的街道,很快停下后,长长的宫墙已立于眼前。

宫里安排的嬷嬷在外头恭请,莫兰已恢复平静,回头吩咐张妈,“宫里规矩多,你在此处等我便可。”走前还不忘叮嘱,“少说,多听。”

张妈笑应,“老奴晓得的,夫人快去。”

莫兰搭着嬷嬷的手下车,抬眼一瞧见这飞挑的朱红檐角,延绵到天际,记忆纷纷乱乱不由自主的齐齐涌来。

那年元宵,他们得了恩典一同随父亲进宫里看花灯。她那会年岁还小,又是第一次进宫,虽然出来前母亲一再耳提面命,她却仍在惟妙惟肖的花灯中看迷了眼,走去了僻静处都未发觉,待大哥找到她时,竟是一身的冷汗,颤抖的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明明是想骂她的,吐出口的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你若丢了,是想叫大哥也活不成么。”

她的大哥呀,二十来年未见的大哥,不知现在是何模样。

莫兰捂着狂跳的心,随嬷嬷走了几步,忍不住扶了扶发尾的步摇。

天黑了。

御花园里的热闹仿佛被黑夜隔绝,一丝半点的都没传到僻静的后宫中来。

后宫一角,这的宫女们无精打采,太监们垂头丧气,他们耷拉着脑袋,仿佛余生没了指望。

早前就有听说平西将军凯旋归来,陛下在主殿设宴接风,后宫里不少贵人、娘娘都有份出席,反观他们正怀着龙子的主子却被以静养的名义圈在了宫墙里头。

明着是静养,暗里谁人不知这位贵人已然失宠。

正在众人为自己前程彷徨时,房门打开,又被阖上,见里头的人无恙出来,他们也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又垂下脸去。

一名十四、五岁的粉衣小宫女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娘娘睡下了么?”

听语气,她显然对主子刚才的那顿脾气还心有余悸。

出来的宫女平静地颔首道:“睡下了,屋里的东西你们等天亮前再进去收拾,先让娘娘好好休息。”

小宫女点点头,双眼通红地感谢,“若非有姐姐,娘娘肯定要打死我的……”

“下次别再冒失了,你也知道娘娘现在听不得这个。”说着用眼神示意她去游廊下说话。

院子里的主事太监耳尖,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嗤笑,弹着袖子口莫须有的灰尘,没好气道:“有什么听不得的,都到这来了,她还摆主子的谱呢,砸啊,反正砸完了内务府也不会派新的东西来,回头炭火都要烧不上,咱们几个就等着冻死好了。”

“姐姐怎么办……”小宫女被吓得眼泪直掉。

季幽面无表情地让小宫女先走,横眉一转,漠然地与老太监对视,生生将老太监气焰压下一头。

“公公这般有恃无恐,想来是有了好去处,不然别人我不知道,回头娘娘产下皇子,公公是决计没有好下场的。”

老太监在她身后呸了一声,很快又阴沉着脸下来。

季幽提着宫灯慢慢走了一路,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将表情松懈,颇为疲惫的叹了口气。

从来只知宫中多怨女,不想宫闱以内,但凡是个活口,都在这争宠残杀下,变得怨天尤人、阴阳怪气。

便是她修道多年,心性坚韧,见了几月来层出不穷的陷害暗杀,也难免心寒厌恶。

她眼见安分守己的小宫女被尖酸刻薄的老太监抓住了错处,若非她及时出手,现下已然会成为老东西的榻上玩物。而甘心偏安一隅的兰妃见了昔日不如她的姐妹出头争俏,又冒出了争宠的念头,偏被皇帝一道口谕彻底拘在了屋子里,只得日日以摔砸东西泄愤。

这里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肆意,一生争权夺利,活得战战兢兢。

便是兰妃自己也说,若是当初被父兄送进宫时争上一争,她或许会成为贤良的主母,生儿育女平淡一生,总好过如今望出去是宫墙,将头一转也是宫墙。

她不懂,女儿家的性命,怎会这般不值钱。在宫外,死一个奴婢没有上报官府也是大罪,在宫内,不明不白死一个娘娘所有人却都习以为常。

而这些施加者往往自己也是女子。

兰妃摇头叹息,迷茫的双眼却在口谕刚下时流泪不语,久久后,转为了不甘心,眼中怨毒能令人遍体生寒。

都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季幽来前还好奇是怎么个吃法,如今不过两月,她就快忘了自己在宫外是如何肆意洒脱。

原来这便是吃人。

整齐划一的列队声响从远过来。

季幽迅速回神,马上缩着肩膀,不停的哈气跺脚,与随处可见的小宫女并无二致,安然躲过了路过的禁军的审视。

她提着灯走一走,又停一停,再次感慨这宫墙之高,以她的修为想完全不发出声响逃出这座牢笼都是不易,何况这些手无缚鸡的内闱女子。

每日例行确认芳华斋安全后,她正提灯原路折返,却被树丛里那暧昧的喘息声惊地立在了原地。

“放开我……我等会还要给娘娘做事,身上不能有痕迹……”

“好双儿,快给哥哥我含一含,这处可素上月余了,就等双儿的小嘴给哥哥缓缓……”

“不行的……娘娘眼尖会被……被嗯轻点……轻点……”

“还是双儿的小嘴舒服,刚破身的小宫女都不及双儿紧致……”

眼见对方荤话不断,越说越没谱,季幽面庞发热,暗骂这对野鸳鸯实在大胆,敢在花园假山后头颠鸾倒凤起来,若被人发现——

“嗯咳……”她才想出声提醒,一双大手悄然掩住了她的鼻息。她反手想要擒拿,对方却快她一步,连她另一只手都制住。

“别急。”

身后之人嗓音沙哑,呼吸更异常炙热,每一下都重重地喷在季幽敏感的耳后。

“继续看。”他轻轻说。

浓厚的夜幕压不住女子的呻吟男子的粗喘,季幽听得面红耳赤,偷眼怒瞪着尚能维持镇静的始作俑者。对方面不改色,唯她手腕上传来的灼热温度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紧压着她腕心的虎口位置有道粗长的刀茧,虎口是手掌上最嫩的部位,平常便是割道口子都能疼上半宿,他却非要挑虎口的位置练剑,只因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

入谷前,她就有听说山谷里有位风轻云淡的云泽师叔善使各种兵刃,她对他最初的好奇便是天下武器万千,仙人般的师叔怎么不选把好看的软剑,非使唤什么双鞭,直到她看过一次他使鞭——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那身姿潇洒飘逸,与平日崖间苍松之态相去甚远,尤其是收鞭时,侧目时的微微一笑,足以让万千星光瞬间失色。

季幽压下心头的悸动,莫名难堪地闭了闭眼。

“在想什么?”

许久得不到回应,叶知秋皱着眉又问了一次。

“在想你将来的下场。”

季幽睁开眼,手腕一转就要脱身,却被巨大的力量撞去了墙壁。

她试着挣脱,他偏要握得更紧。

“放开!”她显然不快,用手肘推开他。

“怕我不得好死,还是担心无人为我哭坟?”宽大的手用力按住她的脉门,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

她将头偏过,又被他大力掰回,没有怜惜的亲吻是他发泄着最原始的欲望。

季幽发怒,顶起膝盖就往他下腹三寸之地撞去。

叶知秋用掌心挡住她的膝盖,不动如山的玉容有了一丝愠怒。

“胡闹!”

季幽顾不得这番动静会引起注意,得了机会就走,叶知秋抓住她的肩膀,发疯般去吻她的唇,得到的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回应。

曾经他以为她对他至少还有恨,只要有感觉,便是恨他也好。

如今……

他低下头仔细审视她的表情,企图找出熟悉的一丝眷恋。

没有,一点都没有。

叶知秋的心沉了,尽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他便这么好,好到让你非他不可?”

季幽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与南月在她入宫前就已经说开,想否认又怕他今天会无尽纠缠,便硬下头皮道:“师叔当知道我若对谁上心——”

“够了。”他显得不耐烦地打断。

树丛里的男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慌乱地起身穿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不知怎地让季幽俏脸一红,她虚咳着,提醒那对男女尽快离去。

再看明显阴沉下来的叶知秋,她心有不忍,声音轻不可闻地道:“师叔,道家有言:出世入世,一切随缘,我与师叔做不成夫妻,回到最初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最初的关系?”叶知秋气得冷笑连连,“我早已叛出师门,我们有什么关系。”

季幽神情微变。

叶知秋逼近她,将她圈在一个怀抱的范围内,低头巡视,认真地问:“三年,你等我三年,三年我若不能复兴叶家,我便随你出世做对平凡夫妻。”

说是如此,可他的表情像是宏图大业已经唾手可得,自信道:“如果成了,叶家主母还是一国之后都随你高兴。”

季幽变了脸色,直截了当问:“你想反?”

叶知秋坦然回:“是。”停顿一会,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决绝又不甘:“当年叶家先祖拱手让贤、甘居人下换来的是什么,是陛下疯狂的打压,是叶家的几经灭门,是我们兄妹两个的苟延残喘委曲求全!他不贤我便争,何况,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

季幽当然知道他年少成名,不足弱冠已经是帝师称号,教皇子议朝政,当年何其的意气风发,又想起太师傅缓缓将一碗酒喝下后的长叹,“可惜喽,新皇容不下他,难为你师叔经营十载,游走江湖网罗不到人才,寄望庙堂又遇不见好运,他想兴复叶家的夙愿只怕是一场空喽。”

“所以你利用小姐,想来日篡位为帝,将一切栽赃到小姐身上,你要卸磨杀驴。”

叶知秋不否认,他只是微低下头,声音慢慢的问:“在燕云歌身边学聪明了。”说着一笑,毫无愧疚,声音自然道,“我可以留着她,做一对明君贤臣,但是她却容不下我。幽儿可知你那位小姐的野心可一点不比我小。”

季幽怔愣半会,终于一笑,伸手拂过额前恼人的碎发,心静气和地回应:“最初,我甘愿留在小姐身边,是因为看见了你的影子。可我错了,”她抬眸时,已然换了另一种表情,眼底尽是凌厉的嘲讽:“至少小姐不会一边觊觎皇位一边又用有能者居左来自欺欺人,都是一图抱负,何以她就成了野心勃勃,你便是匡扶正义?”

叶知秋很久说不出话来,月夜掩盖下,手心紧紧握起,最终,他怒极反笑:“不止学聪明了,连牙尖嘴利都学会了!”

季幽淡漠道:“我向来如此,是师叔你不曾费心了解过师侄。”

师侄都出来了!叶知秋怒极,狠狠捏住她洁白的脖颈,随着一声抽气,是季幽濒死的窒息。他不为所动,胸口起伏,双目泛红:“我不了解你,那个南月就了解?”

“你、你岂可与先、先生相较……”季幽不甘示弱,用尽力气吐出近乎挑衅的话。

“难为你一片痴心向着他!我便成全你!”

后颈一痛,她在昏迷前,听到了小宫女慌乱来寻她的声音,更在越过宫墙时,迷迷糊糊间看见了本该热闹喜悦的御花园已经慌乱成一片。

“师叔……求师叔轻点……怜惜……”

“师叔……我受不住了……我受不住了……”

“师叔快点,我要去了……去了……”

视觉昏黄,因此女子呻吟声、喘息声被放大到了极致,季幽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着灯下男人过于清冷的脸庞,他闭目养神,甚至还有闲情惦着棋子在思虑下一步该放在何处。

季幽动弹不得,更不能发出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突然被请来的南月因为这场羞辱惨白了脸色。

以假乱真的男女交合声,连季幽自己都要信了,南月又会如何想?

季幽怔怔望着南月冷漠又无法抑制颤抖的面庞,这便是他说的成全?

真狠。

她沉着脸,眼角有温热的泪不断滑落,为的自己错爱一人,为的他此刻的面目可憎。

也为无辜的南月忍受了这场不必要的屈辱。

“你为他心疼?”

淡淡的檀香逼近,温暖的大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润,抬起眼,是冰冷的轻视,叶知秋心里不是滋味,更被这冷冷的注视激出了怒气。

“你可知我的心更疼!”

季幽闭上眼,连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叶知秋气笑,“对男子而言这无异于胯下之辱,你不是自诩他更了解你,好,我拭目以待。“

一句话,教季幽对他彻底死心。

神似她的媚叫在一个时辰后方才停歇。

期间,叶知秋心思烦躁地左右手互搏,未料却下出了双输的局面。

又过了片刻钟,有一男一女进来回复,女子得了命,上来就抱起季幽带她却隔间换衣,换的自然是她身上这身充满男女淫靡气息的衣裳。

季幽木然地随她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南月。

记忆里的温文儒雅已被冷漠取代,他站得笔直,双手拢袖,她猜想袖子的双拳肯定正紧紧握着,极力控制着不往她脸上挥。

真奇怪,她对南月分明无情,为何会有心虚心痛的感觉。

仿佛她真的做错了事。

所幸,她没有难堪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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