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旁边更多的是青年男女恋爱私语，显得这里有些过分安静。唐瑄璟招来服务生想要帮章来点东西，被章庭瀜轻声制止。
章庭瀜看自己的妻子，她垂着头，没有看自己。他的指甲盖旁边的小骨头有些发疼，他刚刚批改完作业就赶到这里。
章庭瀜是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个温吞的妻子会来学校找他。
曹佩云的眼尾还带着点红晕，她应该是刚刚哭过，章庭瀜已经习惯了妻子的哭泣，在最开始刚刚留学回来的时候，他想要离婚，去找一个受过教育的女孩来做妻子。曹佩云就是这样哭的，眼尾
带红，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怕她哭，所以每次都这样。章庭瀜想，自己不能每次都屈服在曹佩云的手段之下。
唐瑄璟打破了这份沉静，“我这里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章庭瀜心想这个花着唐家钱的浪荡子能有什么事情，但在这里还是有些不方便。于是朝他摆了摆手，向他告别。
唐瑄璟立起来，他长得高，拍了拍章庭瀜的肩膀，曹佩云发现唐瑄璟的白和章的白是不一样的。
唐是惨白，像纸张一样；章是带着暖调的象牙一样细腻的白。唐的手指和章的西装是一样的白。
唐瑄璟对她微笑，嘴角上挑，细眉也有些轻佻地上扬，细眉出现在男子脸上有些过于秀气。曹佩云回以微笑，唐转身走时擦过她身边，曹佩云突然想起那两块帕子，低声问他这帕子什么时候还回去。
唐余光瞥了一眼章庭瀜，笑着说让章带给他就好。
唐瑄璟走掉之后，两个人陷入到了更为尴尬的沉默之中，刚才唐瑄璟的存在尚且是一块透明遮羞布的话，两个人现如今这样子反而有些明晃晃的难堪。
“你怎么过来了。”章庭瀜先说的话，他歪头不去看曹佩云，心里想着，这次势必不受到那眼泪攻势，转而去看桌子，桌子上面的花纹，桌角那有块缺失的痕迹，表面不齐整，石头的纹理都出来了。表面上看却依旧华贵，带着鹅黄色的如雾一样的纹样。
曹佩云抽噎起来，一声一声的，声音被压抑在喉咙里，只有呼吸的时候出来一点声响，周围的声音好像沉下去，代之浮起来的是曹佩云的声音，柔和的，绵软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声。
良久曹佩云才出声，“我本来是想给你送糕点的，在半路被人撞倒，然后碎了。刚好碰到了你的朋友。”她确实拿着糕点，被一位女子撞到，烫着当下时兴的波浪卷发，带着梅花棱黑网面的面罩。
她被撞倒，东西洒了一地，那女人也不管，极快速地奔到前面去，等到了前面那人面前却又慢起来。只是偎在男人身边，仰着头同男人说什么的样子。男人想要摆开她向前走，匆忙地走着，女人一急躁，把他拉住甩了一个耳光上去。黑色花卉纹蕾丝长马甲在弧形的动作中可见那暗色的花纹。
女人手上应该是戴了什么东西，只看见她慌忙拿出手帕去擦男人的脸，应该是流血了。男人不理会她，瞥到后面的曹佩云摔倒想要把她拉起来。女人急得要哭出来，在原地跺了跺脚，又探头看了周围，怕被人一直关注，就停住了动作，去拉唐瑄璟的袖子。一直跟到曹佩云面前，一边走一边细细的呜咽。
曹佩云有些怕，站起来转过身走，被唐瑄璟拉住，他的手很凉，不像是活人一样。
他看着地上洒的东西说要赔偿，曹佩云摇摇头，婉言表示拒绝过后要离开。
“我是唐瑄璟，看您有点眼熟。”他这样说，曹佩云刚巧找不到章庭瀜，于是问他是不是章庭瀜的朋友。
“原来您是章兄的妻子。”唐瑄璟挑眉，然后和旁边的女人说以后再来谈她的事情，他现在有事要忙。
曹佩云看着女子狠狠剜了她一眼，松开拉着的袖子，嗒嗒嗒的踩着鞋子就走了。
唐瑄璟见状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的笑反倒没有那么僵硬了，于是笑着谢过曹佩云，把她拉到咖啡馆里去打电话，顺便等一下章庭瀜。
“谢过嫂子了。”打完电话后对方倚着柜台说这话，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全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拷在柜台上，脸上刚才被划出来的地方又有血渗出来，给苍白的脸带了点艳色。
他谢什么曹佩云也是知道的，他不认识自己，本来是想着借自己摆脱麻烦，结果误打误撞。
这些事情她本想尽数说给章庭瀜听，眼睛触到章的神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把注意呆呆地落到自己手上的串子，“庭瀜，你还记得妈说的话吗。”
曹佩云一边这样说，一面叹息，“你明明答应过的。
章庭瀜不理她，她就弯着腰去握章庭瀜的手，刚刚触的手迅速抽离开。
曹佩云讲，“你就这么恨我吗？我们明明是最亲爱的人，如今你看起来像是把我当作了仇人一样。我做的难道还是不够吗？”
章庭瀜想说些什么，眼睛一触到曹佩云的脸就撇开，又去看桌子，“你还有个哥哥，还有表弟，他现在还在我们家，你不止我一个亲人。更何况，更何况我们只是亲人。”他声音越来越低。
过了一会儿，他又指了指前面桌子上的角，“你看这桌子，那有个磕痕，落了一块下去，只剩下凹进去的痕迹，上面偏偏又有突出来的层次不齐的小刺，看的惹人心烦，倘若靠的近一些，就容易会划到人。”
“这桌子看起来华贵精致，有这样一个缺痕，要是藏在底下还好，可它又露在外面。”
“你就要换掉这桌子吗？”曹佩云说，“你要换掉你的妻子吗？”说着配合哭腔。她心里厌烦，面上不显，只是哀哀戚戚地哭，泪珠流下来，显得十分可怜。
她并不求一份含着爱意的婚姻，只是想要一个“完美”婚姻而已。曹佩云手指摸着这红珊瑚串子，藏在袖子里被温热了，心里面的疲累感也逐渐像花瓣一样舒缓开。
章庭瀜未必真的喜欢那位李小姐，只不过是憋久了想要闹一闹而已。他既然想要闹，那就让他去闹。曹佩云有些经验了，眼睛处挤出眼泪来，将眼睛润湿。
“庭瀜。”她喊着，强握住章庭瀜的手，让他来看自己。
周围有些人声音压低，探头来看他们。章庭瀜脸有些红，撇过头去，拍掉了曹佩云的手。然而他的心还没有完全硬下来，于是又拉过曹佩云的手向外走，声音低下去讲，“我们回家说这些事情。”
到前台得知唐瑄璟已经结过账单，两人推开门。初冬冷风将他们头脑都吹的冷静些，曹佩云不再哭了，章庭瀜的心又冷下来。冷下来之后就是懊恼，恨自己又这么轻易地退让。他恨他的心，一看到曹佩云哭就软下来，任由一根绵绵的刺扎进去，格外清晰地让他屈服。
枯黄色的叶子弯着边落在地上，呈现出烧焦一样的形态和色泽，风一吹，索索的声音从叶子和地面的勾划中出来。
前面有几辆黄包车，章庭瀜拉着曹佩云去做黄包车回家。手有点热，软软的。章庭瀜想，毕竟一起生活这么久，离婚之后他给曹佩云一套房子，每个月供给生活费。
把曹佩云送上去之后自己的手被拉住，掌心被指甲轻轻地划了一下，痒痒的，他刚要甩开曹的手就被轻轻放开。
在上了另外一辆车的时候，想到了自己上一次和曹佩云分开坐车是刚刚从英国回来，想要同她离婚。
想到这里，他刚好坐上车，去看曹佩云。她低着头，脸埋到围巾里面看不清楚。他的犹豫和不知名的恼恨，混杂成了一个想法，“他是一定要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