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一听晚上要宜嫔上船去,巴不得明日就进了坤宁宫做皇后似的,喜上眉梢。绞尽脑汁计较穿戴。靖柔给她吵得头疼,随手一指:“喏,就那个完了。”
双喜拎起来一看,是件月白的织锦褂子,配上黛青马面,显得眉眼干净。陆靖柔任凭她摆弄,推开窗想看一看外头的流水。皇家的船一日千里,再有几天就到江宁了。
小太监搀她过浮板上船。皇帝是个知礼的人,一见面先谢她的救命之恩。捧出一只卷轴说:“这是三弟托朕转交给你的谢礼。他原想亲自进宫来谢的,奈何总不能成行。”
陆靖柔笑一笑接过,展开一看,是幅美人图。画里边美人对镜梳妆,眉目俨然是她的模样。“宁王年纪虽小,可真是了不得。”她赞叹,眉毛眼睛鼻子看得出仿着她画,却有种她没有的妩媚风流味道。
皇帝应声:“朕那个三弟,画得一手好丹青。再过几年画艺精进,叫他还来给你画一幅。”
她掩卷笑眯眯地谢恩,皇帝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头乱跳。他是皇帝,什么美人儿没见过?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哪个也没像陆靖柔这样式的,成日清水脸儿,不哼不哈。可越瞧越耐看,越看就舍不得丢开了。他清清嗓子,想问问她喜不喜欢皇帝的画舫,要是她说喜欢,他真想把她留下来,不叫过了一夜就走。
要开口却又不敢。旗人孩子开荤早,十四五岁就有通房。那时候四六不懂,只明白来龙去脉,畜牲似的,哪懂女人呢。后来登基继位,皇后聒噪,一味叽叽喳喳。他爱静,不怎么待见中宫。昨天夜里睡不着满床烙饼,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她立在廊子下头逗画眉鸟儿的模样。
他拍拍手,叫传膳。
宫里的规矩,一道菜不准夹三次,多了就要喊撤,撤了的菜起码两三个月不再往上端。
靖柔爱吃酸菜,巴巴儿瞧着那只顶漂亮的盘子,画珐琅彩的,映着满满一盘炒得莹润透亮的鸭子肉和酸菜丝,够多漂亮啊,看着口舌生津。侍膳太监只夹那么一小点,填牙缝都不够。
她咬着筷子尖儿发愁。皇上正挽了袖子规规矩矩喝汤,看她那样儿忙问怎么了。
“万岁,我想吃那个酸菜,可是再吃就撤了。您给个恩典,好不好?”
他有点犹豫,可这是祖宗的规矩,他也是这样自小吃到大。“今日暂且忍忍吧,”他说,“明日朕再叫他们上这个。”
陆靖柔快受不了了,谁在家不是捡爱吃的抱着碗吃呢?偏宫里头就这样,好好的东西干熬着不叫人吃。她不好跟皇帝跟前发作,只说身上不舒服,要回船上去躺着。
她憋了一肚子气,把船板跺得咚咚响。双喜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气又笑:“我的主子欸!您在自个儿宫里头关起门儿大吃大喝的,在万岁爷面前可得收敛着些。宫里头忌讳叫人看出喜好来,否则吃口里下些什么腌臜东西可备不住。”
双喜话音刚落,外头萧阙身边的如意儿敲船舱的门,问是怎么了。
“就为口吃食跟皇上怄气?”萧阙想笑,硬生生忍住了。她平素看着不是发火乱撒筏子的人,方才动静太大,叫人疑心。
“干爹,您瞧瞧去吧!”如意儿苦着脸,“这时节心绪不宁再坐下病,可就是诚心给万岁爷找不痛快。”
萧阙一撩曳撒过来,瞧见她倚着炕桌,神情委顿。莫不是同万岁戗起来了吧?他心里咚的一下。她抬起眼看见他,咬咬唇道:“萧大人。”
“娘娘有什么不顺意的,同臣说说。总闷在心里头对身子不好,没得叫万岁爷忧心。”
不提还好,一提算是开了闸了。陆靖柔小嘴撇得跟八万似的,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他不让我吃!我都求他了他都不让我吃!世道上有这么怪道的人么?吃个饭跟受刑似的。”
萧阙愣了愣,见她又哭诉:“谁在家里不是尽捡爱吃的吃?偏这宫里头就不行!我又不是甘愿来的,凭什么年年日日地受这个罪!”
他听明了原委,为着吃食是次要的,主要是想家里头。
“主子这会子饿不饿?”他温声劝慰,像从前哄先帝的小格格,打湿了帕子给她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主子莫生气。想吃什么就告诉臣,臣在船上有小厨房,做出来都给娘娘吃。谁要敢抢,臣就罚他去跳河。”本来顺口要说砍了脑袋,临到嘴边怕吓坏了她,才改成跳河。
“我不饿,都气饱了。”陆靖柔直打蔫儿,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么哭不成样子。“劳您费心。我这不成器的还惊动萧大人跑这一趟。”
夜里头下雨,船上船下水声潺潺连成一片,叮叮打打雨声里一夜好睡,醒来就该到了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