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张长生,是在巨斯东泼路上的孤儿院里。
皇甫天是孤儿院的义工,把面包搬进库房的时候,从砖石与窄径的夹角里看见了站在后院的张长生。
张长生还是那个张长生,麻花辫灰大褂盲人墨镜,即使头顶着一树盛开的樱花,依旧瞧不出半分少女的纤细美丽的张长生。绯色的重瓣樱漫天落下,她面无表情,瞧着还十分冷峻,不可亲近。
“……两家就此再无瓜葛。”
皇甫天来得偶然,也就听得偶然,骤然入耳,不过是张长生嘴里断章的半句。
对面的回应,便显得愁苦多情得多了:“长生,原是我对不住你……”
张长生打断了对方,神色和语气都愈发的冷峻了:“请回。”
重重的一叹,然后是碾碎草根枯枝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隐在樱花树的阴影里不曾暴露面目的男人,终是转身走了。
张长生站着,十分泰然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头上的重瓣樱,越发显得一身灰黑的大褂又黯淡又厚重,封建古板,迂腐陈旧,找不出半点符合这浩荡时代的摩登鲜亮。
然后,张长生侧头,准确地看向皇甫天的方向:“皇甫同学,近日可好?”
被发现了,皇甫天并不意外,他没有回答,只反问:“张先生怎么在这里?”
张长生想了想:“我若说自己同情心起,特来探望孤儿院里可怜的小朋友,想来皇甫同学是不会信的。”
皇甫天点头:“先生明白就好。”
张长生顿时笑了,皇甫天见过这样的笑容,不止一次。果然,这外表老派正经的女先生一笑,就要暴露出摩登不羁的瓤子来:“那就自然是思念心切,来看看我的小情人,貌美如花的皇甫同学你呀。”
场面一度陷入,有张长生的地方必然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安静。
皇甫天咬牙,白皙的面皮都绷紧了:“租界的法度真是太过于宽容了,谋害人命又当街戮尸的凶手,不过两日便能自由自在地穿街入巷,所谓律令,竟如虚置的摆设一般。”
张长生摇头,还一本正经的,讲台上教案准备充分的授课先生般堂而皇之:“申斯通说,人们通常会发现,法律就是这样一种的网,触犯法律的人,小的可以穿网而过,大的可以破网而出,只有中等的才会坠入网中。我能够大摇大摆穿街入巷,无他,只不过不是中等的罢了。”
张长生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是很明显的。
她这样的人家,有着张氏掌舵人兼归国实业家的身份,跟倡导文化救国的司徒教授交情甚笃,却又跟日方间谍情报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不能归类为“小的”。
皇甫天挑了眉,容貌俊朗的男学生,挑起的眉梢都是雅致风流:“张先生自恃人品贵重,却也别忘了,波洛克亦曾经说过,法律不能使人人平等,但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样的皇甫天,跟初次见面,那个树木掩映后把拒绝告白也说得大公无私的皇甫天一下子重合了。张长生点头,老先生把小学员调教得知趣识礼般满心安慰:“我今天来,本是见见我的小情人,貌美如画的皇甫同学你。人既然见了,我这就回去了。”
厚脸皮的女先生,一句没正形的插科打诨,就把皇甫天的反击全化作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处着力。皇甫天忍不住叫她,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地叫她:“张长生!”
“诶,”张长生浑然不觉,还应承着,把自己当做受欢迎的客人,“别送了,皇甫同学,留步。”
张长生走出去两步,忽然又回来了。
皇甫天抬头,看这背着双手离去,倒回来也没忘记踱上方步,摆出封建遗老谱的女先生。
啪——张长生的嘴巴撞上了皇甫天的嘴巴。
张长生比皇甫天还要矮一些,要独立促成这样的动作,就不得不踮起了脚。
皇甫天猝不及防,自然谈不上丝毫的配合。
张长生对这样的行为显然并不熟练,仓促间她一嘴啃上皇甫天的嘴巴,门牙还磕破了皇甫天的下唇。
一切的一切都不对,不合宜,跟浪漫唯美没有一点关系。
但是总而言之,张长生就是袭吻了皇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