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时候真觉得他被医生剪断肚脐线时。他就死了。
林凉低着眸,神色淡然走在路上,腰脊的疼痛一阵一阵,像是一块石头咔吱咔吱的撞在皮骨上。
他的父亲立志望子成龙。他最爱的是众人的夸赞应和。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家长权威。
“林凉这孩子真乖,以后肯定做大事。”
乖?乖是因为不能反抗。他们喜欢的是最委屈的孩子。
“这孩子哪像我家孩子。他成绩又好待人又有礼貌从不去那种地方,我孩子要是有他一半,我就省心多了。”
“林凉长相又好,做事又聪明。真的是我瞧过最优秀的孩子。”
林威虚假地回他们。“哪里哪里。他还做得不够。”
不够倒是是真的。他离他的及格线永远有距离,他不可能听他嘴里说一句。
你努力了就是最棒的。
他永远只说:“林凉,你还要加把劲。”
不够。什么都不够。不到满分就是傻子、垃圾、不配活着。露出一点自我就是自私、张扬、不够宽容。他不配拥有童年。
别人表面上的言语成了爱慕虚荣的大人最爱的面具。他任他摆布。
他有一面袈裟。包裹他难以迸发的怨言,堆在某个角落里。蹲着一个阴森森、灰郁厌世的林凉。
他不爱钢琴。小时候哀求大人说能不能不要每天都练,他想出去玩一玩。被拒绝、谩骂,说他小小年纪就只知道玩。
他筋疲力尽的刷题看书。有一次烦躁爆发,撕纸扔书。他用棍子抽他,骂他造反,骂他是不是以后要当个罪犯?他说打他他才有记性。骂是记不住的。
其余人摔坏他最爱的唯一一个玩具。他怒视,那一刻真想杀死那个人。于是手抬起,推他倒地。他迎来父亲突然的一巴掌,他捂着脸颊发蒙。
他听他说:“你干什么?!他年纪比你小,你就不能让着他点。林凉,人要大度。”
他放下手,没有表情。他抬头看着他。
你看,这老东西居然是我的父亲。
他不再期待和争辩。因为知道结果。
林凉十七岁。同肆意冲动哭笑自我的少年格格不入。他对所有事物表现得只有一半热情。不痴也不厌,仿若逍遥。
没有特别喜欢,没有特别讨厌。人都说,判断我的方法是找到你。有对立你才看清自己。所以他总感觉不清他的存在。
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他是不配拥有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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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凉接过不管他愿意与否,都能偶遇的学姐的面包。他瞧她面露羞涩不自在的撩头发。
她对他说,“照顾一下小学弟,没别的意思。”
拿腔作势。
他的脊背又难受了,像是染了痱子,浑身难熬。他笑着回她,眼里真挚。
“谢谢,这面包闻起来好香。”
瞳孔里如盛了银月落水般,波光粼粼。
似是在说她很香。学姐霎时红着脸,转着身子走了。
林凉捏着少女辛苦烤制的爱意面包背在手后。他像橡皮擦一样抹去刚刚。他反胃的想,这条路他不会再走了。
瘫在街上的流浪汉接过韶华少年的面包,听他面露笑意的说。
“一点心意,望你温饱。”
流浪汉感激的叨叨谢谢,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成了一个小点。
到了学校也很烦闷。
他佯装耐心地听男同学谦虚的说,这道题不知道怎么就做出来了。
就在老师夸他第一个想出解题思路之后。
这只蚊子就在他耳旁嗡嗡的吵。炫耀自己算得快,归结于天赋而鄙弃努力的平凡人的丑陋嘴脸,比女人的矫揉造作还恶心。
他笑着回应,“你很厉害啊。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男同学也笑,“哪有。”
“但是林凉的解题方法是最简单、也最精妙的。”
讲台上的老师忽地冒出这句。
林凉瞧着他顿时如吃屎般脸色发糗,捏紧钢笔转过身不再夸耀的模样。他露着耐心倾听的礼貌面容。
嫉妒仇恨、自私势利、旁观过客、以上压下…
人的这些劣根怎么这么难看。可谁都有其一或其全的想法。他在这恶心环境里要生活一辈子,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悲哀的是他嫌弃它又拥有它。他也是丑陋的一个。
以后第一个想出解题思路的人总是林凉。
他厌烦那个人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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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若不是熟悉的声音。林凉想不起班里还有个叫宋文安的人。
倒不是他太过普通不显眼。相反,宋文安也算俊俏的人,成绩中上,在班上人缘不错,阳光少年一个。他和他的接触一般般。
林凉记不住人的面容,这不是病,只是他不想记住。就像搁置家中的一排一模一样的水杯。他只分得清,这是男的,这是女的。
那天。他跟男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男同学大声“喂”了一下,唤了一句宋文安,又说。
“你妹又来接你啊…”
宋文安回他。“是啊…”女孩从他身后走出。宋文安摸了一下她的头,低头冲她说。
“叫哥哥。”
女孩小声说。“哥哥。”
哥哥。
林凉本无波澜低垂的眼动了动。这熟悉两字像茶烧壶外湮的气雾。他微微抬眼,打量昨日的荒诞少女长什么样。
丑。
这是他下意识感受。
倒不是真丑,女孩的面容算清秀小巧、白净。只在林凉见惯花花绿绿的眼中,那就是丑。好比零八年的审美与一八年的眼光。旁人眼中的好看,在他看来就是丑。
女孩一身皱皱巴巴的黑衣服,下身是条灰色宽大裤子。不像是女孩该有的穿着。很不合身,像是用布褂子全身笼住。她身形幼小,头发细长发黄,看起来发育不良。
她几近幼稚又天真的眼神配上成人手般的脸大小。他瞧着像十三四岁的孩子。林凉对昨日的事儿顿时涌上一股迫奸幼女的难耐和别扭感。
“叫林凉哥哥。”
宋文安又唤她一声。
女孩顺时唤他,仿若真不认识他,眼中毫无杂念。她露出酒窝笑容,天真单纯得有些过分。
他觉得假,好似嗅出同类的味道。
不过,笑起来,确是别有风味…
林凉瞧了,挑下眉头温笑。“妹妹好。”
她怕尴尬,所以才装作不认识他。他想,那晚虽然算黑,但面容还是看得清。她看了他那么久。
不过她哥哥…宋文安?他的同学?
这下倒有意思了。
小小年纪装作天真无邪的面容。背地里却和她的哥哥乱伦。表面兄妹情深单纯无暇,背地里却哥哥长短的呻吟淫乱。
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女孩的名字。
宋文安说:“她叫宋轻轻。”
林凉笑着说,“妹妹长得真乖。你这哥哥对她很好啊。”低眸,似是无意的扫过宋文安的裆部。
“哪有哪有。”宋文安搂过宋轻轻的身子,一副兄妹模样。
林凉瞧了眼宋轻轻,她天真含笑,波澜不惊。
身旁的男同学说,“是啊,就是可惜轻轻是个傻子。”
林凉的笑容一时轻轻凝滞。
原来是真的天真,因为是个傻子。他为自己看走眼的傻样笑了,顿时对宋轻轻的兴趣也下去了。
他走到附近摊铺,买了一袋草莓酸奶递到她手中,算是对昨日强迫她的歉礼。
她还是木然。褪去装模作样的滤镜后,她在他眼中消失了。林凉摆出邻家大哥哥的样容说,“妹妹喜欢喝草莓酸奶吗?”
宋轻轻接过,朝他露出笑容。“谢谢。”
他想,这笑容,的确是给难看的丑脸上增了色彩。
两拨人准备分道扬镳,宋文安带着宋轻轻先走了。背影上,男生一直搂着女孩,他低头为她撕开酸奶袋子,任她开心喝着。
男同学也瞧着,顿时发出感叹。
“宋文安给我讲,宋轻轻今年才十六岁,本该上学的。结果读到一年级才发现有智力障碍,现在只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从高中开始,我就看着他妹妹来接他放学,虽然傻,但好歹有个哥哥疼她…”
是啊。都疼爱到让他妹妹给他做手交。
不过她的笑容无忧无虑,开心而愉悦。让人觉得她该是幸福的。这女孩若是哭了,他会觉得罕见。
也许她哥是真的对她好。甚至是人们口中的喜欢?两人禁忌的爱恋,她才由内而外的露着笑容,而不是害怕。
他不怕孩子生出来又是一个智障么?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
林凉笑着应和他。 “是啊…只要有人疼惜的话。再痛苦的事儿也会过去的。”
又是一个插曲。林凉随之将两人抛之脑后。坐上司机的车,回家弄自己的事。
林凉真没想过。他会碰到他自以为幸福的女孩,由此发现她的背后因果。
浊黑音符,终要遇上纯白乐章。
三三:本来准备写两章...结果从六点写,中间吃个饭,打两局王者,写完这章就十一点了...以前更散云的时候,我怎么做到写三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