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雁塔回来后到谢期似乎更不好追了。
如果说以前她在面对男生有意无意的显摆时会露出松动的神情,那么现在她完全就是“啊,就这?”的平静淡定。
相比较同龄男生的“我爸说”、“我家里人说”,拿着父母给的零花钱追自己的行为,谢期更喜欢谢风河一句话就可以叫动上下部门警车开道的波澜不惊。
谢风河就像一棵大树,可以让人任意依恋,那样深厚的安全感,谢期从没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
这大概是有权有势的成年男人惯有的魅力,不谦虚的讲,谢风河更是这类男人里各种条件最优越的。
但那时她对[谢风河]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依旧很模糊,对政治什么的也不感兴趣,还是个热爱文艺的少女。
直到一个高中部学姐找过来。
谢期和她不熟,也就校运会的时候在长跑组打过照面,还不是一个组。谢期还在纳闷,那个学姐把她拉到走廊拐角,声音恳切:“学妹——请你帮我一个忙,求你了!”
靠近教导处的走廊拐角人很少,谢期习惯性地回以一句:“作业我已经借给别人抄了,你还是等会儿——不对,你也不用抄我作业吧?”
学姐摇着头为难地说明了来意。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自尊心极强的年纪,求起人来底气也十分不足,谢期在她颠三倒四的讲述中终于听明白了,学姐的爷爷以前是物价局的领导,退休后在灞桥区开了个农贸市场,前阵子被人举报过磅费收费过高,她们家把材料交到审计中心,但是因为物价局审批部门一个小领导和学姐爷爷有过矛盾,故意卡着材料不给盖章,审批下不来,其他部门也不给她们家好脸色看,办起事来步步维艰。
学姐双手合十:“我家计算的价格是很合理的,可是那个小领导就是不盖章。我家也没别的办法了,眼看着六月底年审,章盖不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我们。真的,就盖个章,谢书记一句话而已,求求你帮帮忙吧。”
谢期有些莫名其妙:“那就直接找我叔叔啊。”
学姐沮丧道:“见不到啊。我们也去找过,可是要见谢书记的预约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中午刚在谢风河办公室吃过饭的谢期哦了一声。
晚上回家时谢期把这事告诉谢风河,只说了学姐家遇到的困难,没说要自己帮的忙,谢风河点点头表示听到了,随即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打电话给物价局?是因为和那个学姐不熟?”
“不是啊,”谢期说,“如果我为了同校情谊或者别人求我我不好推脱的面子就要求你帮忙,那不就是走后门吗?如果人人都来我这里走后门,那就乱套了。而且每个人的描述都是主观的,肯定会偏向自己,还是得相关部门调查才知道现实情况像不像学姐说的那么不公。”
谢风河微微睁大眼,带着点赞赏意味地笑着看她:“阿期你这个年纪就能这么想,真是难得。看来我不用担心你逛贴吧的时候会被部分评论影响了。”
谢期念初中那会儿微博微信什么的还没火起来,天涯尚有一席之地,而她最爱逛贴吧,会给自己的留言设置小尾巴,每天签十几个吧的到,错过了还会咬咬牙花钱补签。
谢风河担心影响她学习,没给她买电脑,谢期用的都是他书房的电脑,有时他点开网页,就会看见首页登录着她的贴吧号,偶尔手机还会收到补签的扣费短信。
谢期讪讪的,脸往谢风河怀里一埋,低调地撒娇。
谢风河笑着揉揉她的脑袋,顺着后脑勺下滑,无意间触摸到她的后颈。
柔软的,光滑的肌肤,温热又细致。
笑容变淡,谢风河慢慢收回了手。
谢风河并无兴趣亲自插手农贸市场的事,他在第二天的工作日打电话给发改委,寥寥几句完毕,发改委立刻通知下属的物价局,物价局一听不得了,马不停蹄把在咸阳出差的部门小领导薅回来,一群人如临大敌,把农贸市场的所有材料翻来覆去的检查审阅,之后这件事处理的怎么样谢期就不知道了,她也没管,可能是谢风河说了什么,那位学姐也不再出现在她面前,谢期清清静静地过完了初二。
初二暑假谢期哪也没去,作息和谢风河一样,一起坐车去政府大楼,谢风河在外间办公,谢期就在里间写暑假作业。谢风河如果要外出,或是下乡或是去哪个部门开会,谢期就在家,无所事事又找不到人说话时,她就会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
现在回头看看,谢期看书最多且印象最深的时期,大约就是在寒暑假。
顺着书房最左侧第一架红木书橱的第一排,谢期抽出了季羡林译本的《罗摩衍那》。
她这个年纪读不出什么太深奥的东西,只看故事,快看完的时候谢风河也回来了。
从下面乡镇刚回来的谢风河有些虚弱,以他的体质奔波一整天本就很吃力,他坐在客厅椅子上,一手撑着桌沿,对跑过来的谢期弯起苍白的唇角笑笑。
谢期倒好一杯茶,放到他手边。
“今天做了什么?”茶香浅淡,他问。
“看了《罗摩衍那》。”谢期说。
“感想如何?”
谢期说了说里面描绘得很漂亮的风土人情,重点讲述了下罗摩对他老婆的行为。
“罗摩当年放弃王位被流放十几年,他妻子心甘情愿陪伴他,就因为被坏人抓走,罗摩就质疑她的贞洁不愿接受她,逼的她跳入火里验明清白。等到回国继位,罗摩又担心国民质疑妻子不洁,又把怀孕的妻子丢到森林里。等妻子生下的双胞胎长大找他,他还是担心国民反对,再一次丢弃妻儿……这男主人设有问题。”
谢风河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人设?哪里有问题?”
“他在意国民的反应是因为他在意王位,可如果他在意王位的话当年又怎么会因为父王的话甘愿被流放呢?”
“或许是因为,”谢风河慢慢说,“在他心里,不忍父亲背弃信义大于王位的诱惑,而王位的诱惑,又远远大于他的妻子吧。不是人设有问题,而是他内心取舍不同。”
“爱确实是存在的,但罗摩即使把妻子从罗波那手里成功救回来,也无法再享受到这份喜悦。”
谢期从善如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年纪小就是这点好,三观没有完全塑造起来,无论是看什么文学,都不会因为里面的人物设定影响阅读。反倒是年纪越大,看书越容易踩雷。
谢风河抿了口茶:“这本书是很好的。或许等你再大一点,就会重新审视自己曾持有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