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Intro
安坎尼瓦利岛*的独断论者会告诉游客们这世上不存在「寒冬」和「战争」。
五月的风荡起蓝色的浪谷,又一个浪谷,数不清的浪谷闪着银光。热烘烘的水汽里有海藻的气味,恣意地流向小岛。烈日一照,船只、青石路、阳伞、路标......就都跟融化了的蜂蜜一样。直到粉紫色暮霭给湿热的夏岛添了点凉快,小街小巷才挤满了乘凉的人。
粉紫色的天空已被紫蓝色熏透。岛屿主干道的一家咖啡厅外,黄色的灯光映衬着两排小圆桌。脖子上系着红丝带的女人叉开腿坐在圆桌边的椅子上,两只白皙的胳膊垫在脑后。那乌鸦羽翼般乌黑的齐耳短发反射着几道斜斜的光。
她百无聊赖又专注地盯着一个个路过的行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挽着一位画了长长紫色眼影的优雅妇女,灰色的马甲被挤得圆鼓鼓的。贵族。无趣。戴着金丝眼镜的高帽子青年耷拉着肩膀,用干燥起皮的嘴唇念叨着密语快步走过。失意诗人,无趣。双辫子的小女孩吸吮着半融的蛋筒雪糕,身边臃肿的女人掏出方巾擦了擦她那双胖手。母亲和女儿。无趣。赤色头发的男人不时放声大笑,黑色的披风露出西洋剑,并肩的黑发男人手里夹着烟,腰间的腰带系着一把步枪。海上强盗。无趣。
无趣。无趣。实在是太无趣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跟脱水的鱼一样干涸而死。瞪着不甘心的白色眼球。
赤发的男人从咖啡厅经过后,停下来回头看着女人的背影。一些细碎的彩色记忆层层叠叠地闪过、堆积又飘散、消逝。寂静的黑色。
『Shanks,怎么了?』同伴缓缓吐出一团烟,问道。
『没什么。』被称作Shanks的男人摇了摇头,最后再看了女人一眼。她的头略向后仰起,视线似乎投向了星空。然后在「布鲁布鲁布鲁」的响声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电话虫。
女人接通了电话虫,戴着墨镜的拟态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咈咈咈咈咈~』
『哇哦~这不是新任国王陛下吗?』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表情却十分平静,『恭喜。』
『你又干了什么?』对方的语气可称不上和善。
『我又干了什么?』
一只皮毛难看的小猫跑到圆桌桌腿边,它的眼角挂着黄色的黏液,正抬起鼻子对空气嗅着。
『桑塔亚王国的储君在婚礼当夜被暗杀了,哼、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出现在电话虫拟态上的,是一个撇着嘴角的表情,『夫妻俩的脑袋出现在第二天王室早餐餐桌上。』
『噢!真可怜,可以想象那顿丰盛的早餐会怎么被倒掉了。』女人的声音说。她抬手从餐碟里拿起一块海鱼肉扔到地上。那只猫叫着往后一跳,然后上前,绕了鱼肉一圈,屈身用鼻子试探了三次才开始轻轻地舔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任务目标是仅仅是储君一·个·人。』
『但是他们宣誓了——「即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她的嘴唇上涂着的红艳唇膏在夜色中熠熠生彩,一股洋溢着愉悦和兴奋得情绪随气息呼出。『我只是想帮帮他们,难道你不觉得很罗曼蒂克吗?』
『那女的是雷顿家女公爵的外孙,你没忘记自己的雇主姓什么吧?』
『这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你这个「中间人」可没说过不能碰她。』女人对着空气耸耸肩,又往地上扔了一块鱼肉,『嗯。所以这是你的责任。』
『听好了,Synthia*。』男人显然心情极差,电话虫仿佛透明的眉头上,青色的小血管愈来愈凸出,令人不安,『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想拿到钱的话,就他妈别再给我搞出什么乱子。』
『对了!你知道那女的发型多夸张吗?我差点没找到能盖住她脑袋的餐盘盖。』
『咈咈咈咈~装傻也没用,没有下次。』
『唔——那这次的佣金……』
『想都别想。』男人发出冷笑,结束了通话。
『哇哦!真是太没礼貌了。』Synthia对着正舔着爪子的小猫说。『对吧?』猫儿静静地看了女人一会,见她没再继续投食,踩着华尔兹的脚步走到了另一张圆桌下。
拿起桌子上的柠檬水啜了一大口,浑身里的热气同她嘴里冰冷的柠檬水清香混在一起,让她突然对眼前的一切厌烦起来。啊,热死了,没意思。空气中响起杯子敲击桌面和椅子挪动的响声,女人走向了昏暗。
安坎尼瓦利岛上空的墨色浪潮不断加深,随着灯火熄灭而不断蔓延。黑暗冲刷着街道,却在这家名叫「红骨头」的酒馆前却步。暗夜在一阵又一阵拼酒谈笑声中,灰溜溜绕开了酒馆,逃进远处灌丛的虫鸣中。
一位蓝色长发的女人推开了酒馆的门,吵吵嚷嚷的酒馆瞬间静下来,海盗们手里举着酒杯愣愣地朝门口的方向望过去。接着在一声低沉的咳声中,众人就像没事发生一眼让气氛恢复热闹。
『这里还招待客人吗?』Synthia用尾指和无名指撩起颈边一缕头发,捋至发尾又脱手让它们溜走。她对新假发的手感非常满意。而在这个动作的间隙,她扫了一眼角落的赤发男人和他那位烟不离手的同伴一眼。真是个「小」岛,所以,她进了一个海盗窝。
『当然当然!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客人光临~』酒馆的老板娘一边感叹一边招呼着「新客人」到吧台前的高脚凳子坐下。
这家酒馆只售精酿啤酒和烈性酒,它甚至不拥有一位调酒师。这让Synthia对夜晚的期待全无,她不喜欢啤酒,更不喜欢烈酒——不喜欢,也不讨厌,她对酒精没有感觉,只是因为待在房间过于无聊才会出来走走。如果上天眷顾她的话,还能碰见值得出手的「猎物」。
她噘了噘嘴,让老板娘随便给她来点什么。片刻后,一杯红褐色的液体被端了上来,老板娘告诉她这款啤酒的名字是「勃艮第女公爵」。
在听到名字后她挑了挑眉。勃艮第女公爵。希望她没有一位孙女。她把那透明啤酒杯上冒起的焦黄色泡沫吹开,抿了一口。入口一刹的酸味刺激着味蕾,接着极甜的樱桃味酒液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滑下喉间,啤酒花和麦芽的余香才缓缓地盘旋。她可没想到自己今晚还能收获到惊喜。
『「这个世界可不只存在一种毫无创意和想象力的啤酒」』老板娘见Synthia似乎挺满意,才对她说道,明晃晃的视线朝角落撇去,『那位船长先生的话哦~今天的酒水都算他的。』
酒馆里的海盗们发出默契的起哄。『头儿,她看过来了。拜托你别像个小娘们一样扭捏行不行?』
Shanks并没有回应Yasoppu的调侃,从座位上站起,离开人群。迈着紧张的步子,微笑着走向吧台。手里还不忘拿上自己的橡木酒杯。
他知道这有些贸然,但却不是轻率之举。错了了今天,谁知道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女人现在的形象和那些潮湿、隐秘的回忆不一样,但并不妨碍他从她身上独特的气息去肯定「她并非是虚构出来的」。
Shanks在吧台前坐下,在Synthia的左边的凳子上。他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他,胸膛前响起不稳定的「嗵嗵」声,似乎心脏已经好几年没有跳动。
『嘿~』他尝试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让自己的笑更加随和,让自己表现得不慌不忙。
『嘿?』Synthia朝他挑了挑眉,蓝色的眼睛里看不见的情绪。
『喜欢它吗?』
『还可以。』Synthia迎着对方的视线,停顿了许久,『你是在跟我调情吗?』
Shanks想要否认,却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撇开目光,端正地坐着,然后灌下一大口酒,湿润的酒液莫名有股金属感——血腥味,悄悄地触摸他的感官,勾起久远的记忆。
『我们见过,你记得吗?』最后,他放弃使用那些兜兜转转的试探,侧过头去看她『十三年前在香波地。那个马戏团。你救了我,还有那些孩子。』器官贩卖组织。拥挤的铁笼子。四肢被禁锢。小孩的哭喊。少女冷静又厌烦的语气。黑暗中沉沉浮浮的故事分享。早些年的时候,Shanks因为大意吃过不少亏。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虽然Benn说他现在依旧大意*。
『噢!』Synthia笑了笑,她当然记得那个马戏团。那是她第一次任务,十二岁——难免会吃点亏。熏臭的狭小空间。呕吐物。血液。尿渍。汗水。蚊虫一样烦人的叫嚷。被咬破喉管的看守是她杀的第一个人。恶臭。腥甜。『所以呢?我需要给你一个「好久不见」的拥抱?』
『诶?不,我仅仅是想跟你道谢。』Shanks并不介意她那装腔作势的笑和故作惊讶的蹙眉,『其实三年前在东海的哥特镇我也见到你了,但那是还不太敢肯定是你。还有今天傍晚的时候……』
『是吗?』Synthia随口回答着,目光悄无痕迹地落在对方身上。肺部。肋骨。颈动脉。眼睛。颅骨。最后又回到脖颈处,咽喉。『我不太记得。』哥特镇?那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一把剪刀割破了她的小腹。这个男人是故意来惹她不高兴的吧?
『哈哈哈,没关系,我只是……』
——未说完的话突然滞留在嘴里,Shanks抿起唇,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没人注意到那是怎么发生的。旁人难以看见的角落里,男人的手握上女人的手上。交错的手指间露出一根又尖又长的钉子——那本是用来固定高脚凳,武装色霸气缠绕在其上。
Synthia稍显惊喜。气息,速度、力量,都不存在侥幸心理和留情,但是她手在动起来的瞬间就被按住了。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Shanks的语气十分平和,就像在说「今晚夜色真好」。但手上使了很大的劲才将她的手指掰开,取过长钉。视线在她手腕上「0 0」的纹身上停留了一下,才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闲散。不拘小节。豪爽。好相处。但绝不是容易糊弄的角色。很强。Synthia认真审视着对方,这张脸她在报纸上见过很多次。摩尔冈斯那家伙像痴汉一样天天报道他的新闻。「红发」。海盗头子。罗杰一派的直系。名声在外的大海盗。在东海丢了左臂后反而日渐张狂,风头直压三位「海上皇帝」。这些占据各版面的无聊新闻,她都看烦了。
突然,Synthia扯着嘴角轻声嗤笑了一声,露出了一点尖尖的虎牙。接着,又像是竭力抑制自己的笑那般,把呜咽的笑声吞下。然后,她低下头,骨骼凸显的双肩上下微耸,嗓子咕噜咕噜冒着泡——那笑声快到嗓子眼了。
『哈哈哈哈——』终于,她大声笑了起来。左手手肘抵在吧台上,手掌撑着额头。脸颊笑得通红,喘着气。她一会低着头,一会透过手臂的空隙看向Shanks。
那笑声越发急促、膨胀。Shanks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zhit觉得她可能快要笑岔气过去,心里竟生出伸手替她抚抚背的冲动。最后,咔哒——笑声戛然终止。
『你知道火烈鸟的腿为什么是红色的吗?*』事情的连续性就像被窃走了一部分,话题毫无预兆地跳到意想不到的地方。Synthia直起腰,拉平衣服的褶皱,平静地问。
『唔——为什么?』Shanks回问。不知道为什么,对于Synthia这飘忽不定的行为,他感到十分适应,就像预演过无数次一样。
『因为嫉妒珊瑚蛇漂亮的颜色。它的腿原来是了无生趣的雪白,于是它从老鹰那买了一双「长筒袜」——那是从珊瑚蛇身上生剥下来的皮做的。傻得要命的火烈鸟穿着那双长筒袜去参加珊瑚蛇举办的舞会。』Synthia捧着玻璃杯喝了一口,问道,『你猜后来怎么了?』
『后来怎么了?』
『它不知疲倦地地在昏暗的灯光下跳舞,炫耀着自己的新袜子。跳啊跳~跳啊跳......终于舞动了一个晚上的双腿受不住了,撞到一只鳄鱼的雪茄上,一晃,摔倒在地。这时珊瑚蛇提着灯笼过来查看。火烈鸟的双腿被照得通亮,「天啊!那是珊瑚蛇的皮。火烈鸟杀死了我们的姐妹。」』
Synthia捏着嗓子模仿珊瑚蛇的声音,接着她发现眼前的男人喉间敲出低低的笑声。她继续说着:
『然后一群珊瑚蛇忿忿地冲过去,缠着火烈鸟的双腿把那双「长筒袜」一片、一片地撕咬下来。终于——那双了无生趣的腿因为中了珊瑚蛇的毒,变成了红色。』
『这是真的吗?』Synthia的描述的动物形象让Shanks联想到过而不改诡异的画面,诡异又搞笑。
『当然不,这是个故事!』这当然是真的,蠢蛋。Synthia脑子里浮现出一双修长、血淋淋的腿。
『很有趣的故事。』
『你觉得它很有趣?』她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觉得它很有趣。』Shanks重复她的对话,他发现很自己喜欢这样做。
两人对视,彼此一动不动地凝视着。Synthia望着他端详了半天。再次——马戏团。没有光线的房间。少年朝气的声音。「最后大章鱼就带着我们回到青海」「所以,空岛真的存在?」「所以,空岛真的存在。」『你是那时候和我讲故事的人。』
『你想起来了吗?』Shanks激动地说,一股难以置信的快乐在他内心沸腾,美滋滋地冒着泡儿。
『你去遍了每一个岛屿了吗?』
『还没有。』他抓了抓头发,『有趣的岛屿实在是太多了,每到一个地方就舍不得离开,所以我们的航行一直很慢。』
Synthia目不转睛地看着Shanks,同时伸手端起酒杯。她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流动着水波——大海反射阳光时的银色水波。
她没有把杯口送到唇边,犹豫片刻,那举到半空的酒杯被放下。接着,在Shanks因惊讶而慢慢放大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虚像。
『哦!!!』
刚刚因为好奇两人的互动而把声音压低的众人瞬间活跃起来,举起手上的酒杯起哄,为Synthia大胆主动的亲吻欢呼。
柔软的触感从Shanks唇上移开,他看着离自己极近的脸,和那涂了唇膏、湿润的唇,喉结上下滑动着咽下唾液。
只是单纯的唇碰唇。但他有种被毒蛇盘绕着,在温煦柔和的光线下接吻的感觉。冰冷滑腻又让人亢奋。是不是下一秒她就要龇起毒牙?
『告诉我更多关于酒的事情,那些我不知道的。』Synthia几乎耳语地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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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坎尼瓦利岛:取自恐怖谷(Uncanny Valley)
*Synthia:女主名字取自首例人造生命,Synthia译作:合成体、合成品、人造儿(我很多文都会用重复的名字,因为实在取名废 挠头)
*Benn·Beckman说Shanks依旧大意指的是原作里路飞和西格的事。
*「火烈鸟的腿为什么是红色的」:这个故事取自奥拉西奥·基罗加的短篇小说《火烈鸟的长筒袜》。原文是猫头鹰,我改成了老鹰(单纯想迫害一下Mihaw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