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端详外面的包装半晌,未发觉什么稀奇,拆开后才发觉不过就是一普通梅花绣品而已,手法甚至还有些拙劣,多为齐针平绣,绣面却并不平整,明明是双面绣却凹凸不平,能看到不少堆线与断线。唯一奇怪的便是后来才加上了桦木封面,总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一人面容清瘦,问道:“可要派人去追寻那小鬼的下落?”另一人摇摇头,不赞同的分析道:“那小乞儿必定不是主要之人,不过幕后人云遮雾绕、掩人耳目的途径罢了,重点全在这东西上。”说完,把指尖在这布料上点了点。
这一下似乎启发了众人思路,“有没有可能这布有什么稀奇之处?比如水浸或火烤?”年轻者犹豫的提议。众人一时觉得他说的也在理,“既然是你提议的那便去试试吧。”年轻者受命,命人人打了盆水来,小心翼翼的把布浸入其中,除了一块湿布以外,别无所获。好在他并不气馁,就着火盆缭绕的烟气,打算烘烤。这下可惹了大麻烦,火盆里的木材是天然的芳香树木,明火多烟。不知怎的,一点火星蹦到布料上,很快便燃了一片,那人一下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去扑火,临了自己面上一片漆黑不说,布料也烧毁大半,却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只好支支吾吾的替自己辩解:“可能是臣多想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副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思索片刻,“问题恐怕还在这绣品上,你们看这封面却有一定厚度,可能有东西夹在其中。”遂命人取工具来,亲自打开。让他失望的是就是普通木料,并无任何机关。事情越发扑朔迷离,突然刚才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嗨!”吓了众人一跳,见众人皆回首望,他也颇有些善善的摸了摸鼻子,道:“针迹不对!一拆便知!”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众人皆男子,普通的剪刀又太庞然大物,肯定是要拆坏的。好不容易借来女子用的小的弯头剪,小心翼翼的穿过丝线,以防把布片的纹理弄伤,从背后一点点拆开来。随着丝线一点点剪断,露出绣布来,只见彩色的绣稿间隐隐藏了一行娟秀小字“太岁于水,月离于毕,雨颇留,湛之兆也*。”落款则是“尚阳”二字。且不说别的,光这一条消息就值得在场诸人慎重以待。
“此事非同小可,斯咏兄,你领三五人等,连夜出发,轻装上阵,快快回禀陛下,留我等在此周旋。”副使当机立断。正使听后,虽然面上也一片凝重,却摇头道,“不妥,若正使走了,将国家颜面置于何地?还是我留下才对。”就在正副使二人商讨之际,年轻官员上前一步“大人三思!”见大家的注意都在自己身上后,仗义执言:“幕后之人身份尚未清明晰,消息并非可靠,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啊!”
副使还以为对方必有高论,结果听后气的吹胡子瞪眼:“竖子无知!”刚想披头盖脸的一顿训诫,却又像想起什么,生生止住了火气,命同僚们检查门窗缝隙,以防隔墙有耳。确保一切安全后,命大家围了过来,压低了音量说:“你们都想想!长公主失踪,陛下密而不发。长公主封号尚阳,出生时天降异象,明明是夏日满宫墙梅花盛开,异香经宿不散,民间还自发编了许多歌谣,这么大的祥瑞你们都忘了吗?”副使缓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再加上那日曾被问及‘上阳宫的梅花可开了’,本国哪有什么‘上阳宫’!只有一位携梅而生的尚阳长公主!如此,你们可明白了?”
这话如当头棒喝,众人骤然窥破这等秘辛,皆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这……这岂不是说……”一位官吏两眼发直,不住的咽着唾沫,不敢说出心中最坏的猜想。正使黯然的拍拍他的肩膀,“恐怕…长公主殿下已被那无道昏君纳入宫闱之中了……”年轻官吏怒目圆瞪,咬牙切齿,“这昏君!她怎么敢……这么对我们长公主殿下!”整个人火冒三丈,登时就想出去找人算账,却马上被理智的同僚拦下了。
“你冷静一点!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去,难道就能帮助长公主殿下吗?”年轻官吏被拦住后深感自己的无能,“我们这样算什么?!为官者,为国为民,长公主殿下冬日自费金银,开仓放粮、施粥救人;敬惜字纸,修文汇书阁,助多少寒门学子金榜题名。食不加肉,衣不重彩,百姓百口称赞,民间私祭蔚然成风,多少人家中悄然供着长公主生祠,如今眼睁睁看着她被这昏君侮辱,我等真是枉为读书人!”说罢,仍是怒火攻心,愤愤的捶了一下墙壁,最后却怆然涕下。其余同僚也都眼圈微红,不自觉别过头去,不敢正视与他。
还是正使稳了稳心神,“多说无益,事已至此,于事无补,但你难道就打算让殿下的心血白白付之东流吗?长公主心系黎庶,非我等所不及,但殿下此番传信而来,必然不是为了自己个人的安危得失,反而是为了所有百姓啊!否则她何必担这样大的风险来与我们传信呢?洞朗,你年轻气盛,锐意进取,本是好事,但此刻却应以大局为重,你便同副史一道回国去吧……”说罢,也神情疲惫。先前愤愤不平的年轻官吏,拭去落泪,坚定的走至正使面前,双手抱拳,沙哑的嗓音回复:“是!洞朗必不辱长公主殿下、正使大人使命!”又有几位同僚一同步出,“吾等愿尽绵薄之力!欲与洞朗兄同去!”正使一一应允。
洞朗领命后,郑重的撩起长袍,双膝下跪,朝着齐国王宫方向执拗的叩首,“臣等无能,唯愿长公主殿下,万分珍重!”其余人等也皆叩首,洞朗一礼完毕,决绝的去了。仿佛怕他再回头看一眼,都能动摇他坚不可摧的心志。
门外马声萧萧,渐渐杳不可听……
这厢林靥自从把消息吩咐出去后就难免有坐立不安,匆匆传膳后,便倚在美人肩的靠椅上,眼睛不住的朝门外看去,着实有些心思不宁。东、西两条长街那掌灯太监一声“灯火小心……”的吆喝之后,宫内随意来去的人也渐渐稀少了,含笑却仍没有回来的影子,不由使林靥十分心焦。
盼了好久,终于才在日暮时分才将人盼回来了。
只见含笑今日缘因并不上值,穿着裤褂鞋袜,发分两股拧成麻花,长辫子盘在辫根上,以一根横簪系住,一股子喜笑盈腮。便强打起精神招呼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含笑虽有些喜怒形于色,但施礼福身仍不失宫廷风度,还是那么俊俏、伶俐,明快地说:“娘娘,您没出宫去呢,外边可热闹啦!” 厂甸、琉璃井全都被她风风火火的逛了个遍。“都有什么好的,可与我说说?”见她这幅样子,林靥也不忍扫兴,耐下性子来问。
“回娘娘的话,进了那护国寺口,那可是人山人海。有许多市人买卖,什么漆器什物、纸画花果,一应俱全。更有王楼山的梅花包子、张家油饼、李四分茶等等,我还给您包了些尝个新鲜!”说完,便从衣襟内取出个油纸包来,里面包了些零碎小吃,分门别用更小的包装装好,做了记号。林靥的兴致稍微高些,桌子上摆着砂仁、焙杏核等,便打算就着吃茶。
“这几样是糖荔枝、金丝梅、嘉庆子(李子)、紫苏梅子姜。娘娘别怪我多嘴,看您平日里嗜酸爱甜居多,人家说五味不得偏耽,酸多伤脾、甘多伤肾,希望您能多注意饮食才好。”这话说完,林靥恰好刚正拿了颗果子在吃,手顿时僵了一僵,竟有些左右为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口中的还来不及细嚼,便囫囵的把果子咽下,“你说的对。”坚决的把果子往远处推了推,以此明志,只是目光不自觉的向其飘去,有那么几分恋恋不舍的意思。含笑忍俊不禁:“也是我的不是了。”又把果子放回她手上,眨了眨眼睛:“特意给您带的,不吃岂不是浪费了?这一顿想必也没什么妨碍,以后自有奴婢替您盯着呢。”林靥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好吧……”
闲话既已聊过,林靥语速稍有些犹豫的问,“我吩咐你的事,可办好了吗?”“奴婢自然是替娘娘办的妥当了,娘娘的吩咐虽然有些含糊,什么’把东西送至门前最高桅杆的府门’,奴婢虽说对这地方所在并不是很熟悉,好在市井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奴婢便找个了机灵的小乞儿办成此事,他们叫街的历来不打眼,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消息泄露。”含笑讲过程掰碎了细说,就怕林靥出了什么疑惑,可讲完后却见她也并不十分高兴。
偏巧却眼尖嘴快的问了句“娘娘?”这一下使林靥顿时如初梦醒,掩饰般的笑了笑,“没什么,也实在是辛苦你了。同我聊了半天闲话,连口水也未曾喝吧?”指了指另一盏龙井茶,“快润润喉,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待含笑饮毕后,又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今日本是休沐,此刻却仍要陪我,也是我不体贴了,明日再放你一天假,先好好回去休息吧。”
含笑见她并不想说,识趣的告退了。临走前她轻轻掩上门,整个房内便只剩下了林靥一人支颐默坐,独自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永夜恹恹,玉炉残烟,伴明窗独坐,自梦故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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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文出自《论衡 明雩》,白话文:太岁在北方,月亮靠近毕宿,降雨量大易发生洪涝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