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蚀心咒(1v1)--蚀心咒.贰

正文 蚀心咒(1v1)--蚀心咒.贰

天刚过五更,便又落起了暴雨,她竟不记得是这些天的第几次了。虽说雨淋不到洞内,但地璋仍是沉默地站到洞口为她挡雨,连一丝雨滴也溅不到她身上。

“地璋,不必如此。省些气力罢。我们口粮和清水还余几天?”夏渊软绵绵地倚在洞内,她身着鸦色猎装,乌发皆束起来,活像个俊俏公子。

地璋却难得违命不从,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屹立在洞口,“禀主子,还余七天。但这雨势愈猛,只怕再有一天这溶洞便会被暗河吞没。”

夏渊笑了,“你这耳朵还真是厉害,雨势如此嘈杂还能辨出水流深浅。待雨停后,咱们便到山上去,这暗流太过湍急,原本想沿水路出去的,如今看来是走不通了。”

“是。偃甲鸟如今应该已经到达天珏和玄琰那里了,最迟今天入夜前他们便会到达幽门关。”

“连累你了,陪我任性一遭。”夏渊沉默片刻,突然轻轻对他道。

“主子,影卫的命都是您和相爷给的,从来没有什么连累一说。”地璋沉声道,那失了焦的眸子溅入了丝丝雨滴如雨滴入海,掀不起一丝波澜,“只是,莫要等了。”

夏渊闻言只是轻笑,“地璋,影卫中就属你最为稳重,虽则不能视物,但比起旁人来只好不坏。有你在我从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连你都说莫要等了,只怕他是不会来了,是吗。”她这一问像问自己,又似谁都没问,只是轻声叹息。

随着她那声叹息,天地间也骤然安静下来,雨势渐歇。地璋搀着夏渊向山顶走去,尽管万分小心,她的右脚踝仍是在混乱中扭伤,如今已肿得令人不忍再看。幽门关山顶是太祖时修建的圣庙,那夜也被山石冲毁,如今只余断壁残垣。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几位少爷小姐昨日都被夏渊遣到离关门最近的溶洞内,只要山路一通,就能被援军接走。如今这破败圣庙除了群鸦空无一人,薄雾笼罩,更显苍幽凄寂。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若碎石再滚落一次,圣庙必将完全被掩盖。”地璋扶她在横木上坐着,细心为她踝上的伤口换药,“您的伤势也不能再拖,须早些回府待苏圣手为您正骨,否则恐有遗症。”

夏渊不语,只是仰头望着那百尺之上的圣庙残垣,心下犹为可惜,辉煌百年,如今只余残垣。世事莫不如此,沧海桑田,时移世异,没有什么是万古长青的。

地璋却突然拔刀,将她护在身后,“主子小心,林中有异动。”夏渊抿着唇,眯起眼睛。天灾之后,飞鸟走兽莫不殆尽,如今敢来犯者,定是筹谋已久,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林中却悠悠转转出现了一顶天青色小轿,四个体格健壮肤色黝黑的刹罗奴在乱石横行的山路中也身轻似燕,行至她面前时稳得不泛一丝波澜。那轿帘掀开,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身着冰梅纹月白长衫,清风霁月一般的眉眼,唇边总是带着浅淡笑意,还有一颗极为浅淡的小痣。光往那一站便当得起琼林玉树四个字,叫人挪不开眼。雨还在下,可天地也似对他多情一般,连雨丝都要避开他。那双令人如沐春风的眸子,正是在夏渊梦中百转千回出现的。

沈沅。

他轻声叹息,语调温和轻软,像是在责备一个贪玩的孩子,“士渊,当真胡闹。”

夏渊让地璋收了刀,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惊诧,只是也勾出个公事公办的笑来,对他遥遥一拱手,“晚辈见过沈阁老。”

这称呼却令他皱眉,似是极为不满一般,“你我之间竟生分至此么?纵是不愿再唤我表字,士渊总归还记得你我师徒之情谊罢?”

夏渊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方才顺他的意唤了一声恩师,只是那语调里也没多少感情,平直无比。

沈沅却不计较地朝她微笑,如春风拂面,他朝她伸手,像他们之前无数次那般,“来,随我回去罢。”

果真是时移世异,夏渊看着沈沅,心里不知怎的却想的是陆臻在那日雨中痴痴望着她的身影,他瘦了,胡子拉碴,只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还定定锁着她。而她却只是从他身上掠过,怕再多停留一瞬,就要暴露自己的软弱和思念。一思及陆臻,夏渊便觉得自己冷下来,愈是冷静,她便真心实意地朝沈沅笑了,却没有半分朝他靠近的意思,“承蒙恩师厚爱,但士渊在此地还有事要做,恩师请回吧。”

沈沅的眉目也渐渐冷下来,他怎会不知夏渊处心积虑在此是在等谁,原本以为只是她一时兴起游戏人间,对方虽是定远侯之子,但只要她愿意便没有什么是玩不得的。沈沅原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夏渊屡次将自己置于险境,那股子疯劲令他再熟悉不过,只有她真心实意爱着某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失去理智不计后果。那个人原是他,但现在呢?“士渊,莫要再闹。速速随我回府。”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我知你恨我怨我,恨了三年还不够么,你当时问我的话,我愿再答你一次。”

“容尘。”夏渊站起来,长衣猎猎在风中摇摆,整个人如同一团烈火,她语调坚硬如铁,在他们之间横砌一道无形的墙,“我不恨你,也不怨你,甚至从未后悔过爱你。若再让我活一次,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你。只是,不是这一世的事了。你我今生无缘,三年前士渊已然受教,这个道理你今天还不明白么?”

沈沅闻言止步,眼中是不敢置信地愕然和惊恸,以喜怒不形于色闻名遐迩的沈容尘,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今天这副表情,雨滴终于溅湿他的鬓发,却浇不息夏渊眼底的烈火。当年她拿着谕旨直冲他书房的问他要不要娶她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她说不惧天下人指点、不惧百官问责、不惧父族唾弃时,也是这种眼神。

沈沅终是不置一词,拂袖而去。夏渊见他离去,松了一口气般瘫软下来,之前那股子气势一扫而空。地璋欲来扶她,却被她挥手推却,“地璋,我是不是还挺傻的?”

“主子,您自有决断。”

她听了舒心地笑,“就喜欢你不会多嘴。地璋,速回相府,告诉父亲莫要担心,士渊最迟明夜子时便会平安无恙的回去。”

地璋还欲拒绝,“主子,报信只需偃甲鸟即可,不能把您一个人放在这里。幽门关狭隘,您的腿脚不便,一个人是万万走不出去的。”夏渊闻言只是笑,遥遥指着雨中山林的一点,万丈森然中,那一个蚂蚁般的小点却在她眼中如此清晰,“你看不见,可是他来了。我不是一个人的。”

夏渊数着时辰,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挪移,雨越来越大,浇得她浑身瑟瑟,一个趔趄便跪倒在泥泞山路中。右脚踝的伤口钻心刺骨地疼,她却干脆自暴自弃地干脆瘫在地上,还有闲情逸致忍不住要笑自己,早知应让地璋留个雨具下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堪,可做戏便要做全套,苦肉计若是不苦到教人一眼望去就心生不忍,她也平白在此处耗费这些时日。

雨丝浇进她的眼睛,夏渊阖起双眸胡思乱想,若是陆臻那个小笨蛋找不到她,她会死在这处么?她笑笑,她死了他也活不成。这听起来到倒也不错不是么?虽然卑劣,却是她最真切的想法。

只是父亲要伤心了罢。夏渊想起夏思韬那痛彻心扉的表情,她从小瀛楼回来后父女二人便保持了难得的缄默,夏思韬每每欲与她提及魏央之事,夏渊却只是道,“父亲,士渊乃是父亲一手带大,从小跟随左右。父亲是什么人孩儿心里再清楚不过,不会妄信谗言佞语,请父亲放心。”她冲夏思韬笑,难得如寻常女孩般唤他一声爹爹,“爹爹,纵有朝一日天下人怨你、憎你、厌你,士渊也知你、懂你、理解你。若你真对母亲下了蚀心咒,士渊也信你并非为权,而是为情。”

她没说出口的是,若她与夏思韬身处同一位置,她也会做相同选择。宁错,不悔。那七重锁的锦匣在她暗室中幽然生光。

夏渊忍不住笑自己痴愚,痴是痴到骨子深处。不惜以命涉险,也要赌一把他会来,他在乎,他也同她一样,椎心泣血放不下。赌他们之前所有的怨憎、欢喜、欲念纠葛,都是他和她一同经历的。赌他如命数所言一般,与她同心一命。赌他们属于彼此,今生今世谁也拆不开。即使他爱着别人,夏渊也要霸道地同天争一争,用多么卑劣的手法也好,她要得到他,她要他爱她。

如果他会来。夏渊倒数计时,在她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过去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现。

那寒意先是从足底涌上来,她想着初识那日,陆臻身上浓浓的脂粉香,甜得醺人,令她长醉千日不复醒。

而后是手指不能动,她想着陆臻第一次对他说他喜欢裴萱的时候,自己心底竟不能自抑的刺痛了一下。

再然后连胸腔也浸满凉意,她想着每一次陆臻吻着她、搂着她的时候,两人缠绵的时候。

之后连唇都仿佛被冰冻结,陆臻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初初不信,后来觉得命运指引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情。

夏渊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快要失去力气,如果就这么睡过去,倒也不是件坏事情,只是不知死后梦中是否还有陆臻的身影......或许这就是最后了吧,她想着那双孩子气的眼睛,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那双令她痴迷至此的眼睛。

如果真有命运。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远处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自己被一个人拥紧,他颤抖着拂开她面上的碎发,以身躯为她遮雨。他虔诚无比地一声声呼唤她,甚至带上哭腔,夏渊,夏渊,夏渊。天地间除了他们二人什么也不剩了,只有他们呼吸着同一层空气,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她努力撑开眼皮,虽然不是熟悉的锦衣华服,虽然连夜的奔波让他俊俏的脸上平添了几多伤痕,虽然大雨也将他浇个湿透,但仍是那双她心心念念的眼睛。

“你不该来,陆臻。”她的口气平静得如同不见天日的幽深古井。“你总有一天会恨我,更会恨自己今天来这里。”

陆臻却难得比她更沉默,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片刻也不肯放。还好她睁开眼,还好她活着,陆臻从不信鬼神,但这一刻他愿做最虔诚的信徒跪拜行礼,他甚至都不能想象自己在见到遍体湿透、奄奄一息的夏渊时有多恐惧。

“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感恩?愧疚?讨饶?知交?”夏渊冷笑望天,不肯看他,语调森然,“我偏偏一个也不稀罕。”

“很痛。”陆臻终于哑声道,他投降,他求饶,他认输,她将自己做砝码压在天平的那一头,轻而易举地就赢了他。他知她爱看他摇尾乞怜的模样,只要她满意,他都会给。

“现在知道痛了?早说过没我的血,你活不过一年。”夏渊伸出两指,钳住他的下巴同他对视,“你怎么回答我的?生死有命。”

陆臻急着辩驳,将她的手拉至他的心口,不是她想的那样,“是这儿痛,夏渊,见不到你真的好痛。”生怕她误会一般,又着急忙慌道,“你想要我爱你,我就爱你。我会努力试着爱你。”

可她拒绝都不须一秒,“我不要。”

陆臻如遭雷轰,夏渊的声音如同水银般生生灌进他耳内,她这是铁了心要同他诀别,是自己终是迟了一步,爱的人若是她就好了,怎么能不是她呢。他失了血色的唇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完整,仍是不敢置信地哀哀问道,“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良久良久,夏渊才认命似的阖上眸,将头靠在他胸膛上,那股子脂粉香气在雨中也未消减半分,诱她入魔。“带我走,陆臻。”

而远处那顶隐在林中的天青小轿,见二人相拥,终是无声无息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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