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海东明已经早早打点好了行装,在场院里等着二人,海河朔屋里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有崔梓露穿着一身棉袄,哆哆嗦嗦陪在一边,随时都很想回屋的样子。转眼海东珠都来了,他便也没干等着,拎着崔梓露走了过去,笑道:“我这就要走了,你嫂子一个人在家,你多照应些,二狗子癞子那些人不老实,不知道会不会趁我不在搞事。”
海东珠笑得随意:“行。义父怎么还没出来?”
海东明答非所问:“义父义母……恩爱。”
海东珠听懂了,依旧笑着点头:“再等会儿吧。”
没多一会儿,海河朔却是搂着柳韶光从外面进来了,柳韶光眼睛通红,像是哭过,海河朔的神色也非常激动。一看几人在此,海河朔几步便来到了他们面前,一边揽着柳韶光,嘴差点咧到了耳朵根,一边开了口:“东珠,我不在这段时间,照看好你义母,她现在有了两个月身孕,胎还没坐稳,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海东珠满脸惊喜:“这么快!恭喜义父!这边一切有我,倒是你们,一定快些回来才好。”
海东明也一脸的高兴:“寨子里好久没有小孩出生了,义母居然有了好消息。露露,你也多照应着点。”
崔梓露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第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虽看见柳韶光脸色僵硬了一瞬,却还是恍若未觉地赔笑:“一定一定。”却不说具体要如何照顾,她知道柳韶光不会用的。
那边海河朔已经又和柳韶光旁若无人地腻歪起来了,两个人额头碰着额头,轻轻说着悄悄话,柳韶光大眼睛里都是泪花,都是不舍,小手勾着他的大手,好像一放开就会哭出声来。他只好哄着她,一口一口不停亲她,也不知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终于逗得她笑出了声。
崔梓露看着有点闪眼,喉头滚动了几下,缩紧了身子,看向了另一侧,结果海东明忽然一甩大氅,把她也裹了进去,吩咐道:“今天就去拿皮子,棉袄不顶事,大毛衣服先做一件出来。”
崔梓露忽然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后背一僵,手被海东明修长的大手握住搓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强咽下泪意,说:“你到那边……也万事小心。”
海东明笑了:“知道了。”
海东珠笑吟吟看着这两对,结果眉头忽然皱了一下,手按在肩膀,轻揉了揉,然后又恢复了如常面色,只是素来殷红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身后的小丫鬟崔梓轩眉头蹙起,紧张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推开,盯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崔梓轩无奈又退了回去,只一双焦急的鹿眼,片刻都没离开过海东珠的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说了又说,叙了又叙,大队人马终于渐渐聚齐了,两对人终于没再腻歪下去,两人翻身上马,还是走向了山门,一个金刀黑马,一个银马银枪,在一队人马最前列,耀眼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海河朔穿着黑裘,戴着黑色的水貂皮帽子,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背上是亮闪闪的青龙偃月刀,渊渟岳峙,不动如山。
海东明带上武器,通身的气质也是一变,不带一丝表情的英挺脸庞上横生杀气,整个人像极了他那杆笔直的银枪,过分的俊俏丝毫未影响他万夫莫当的气质。
崔梓露抬头看着他笑了,有些想起自己当初一门心思选了他的感觉。这个二愣子,看着可真唬人啊。
几个女人安静地目送着这一队人离去,最后又在门口徘徊了良久,才各回了各自的房间。
结果一开门,柳韶光就忽见一张字条掉在了地上,显见着是刚才有人夹在门上的。疑惑地打开来,只看了一眼,便猛然关上了门。
是……崔育良的字迹……
他,难道还活着?
抚着胸口平复了半天心境,柳韶光慢慢走到炕边坐下,慢慢展开了信纸,看了没两行,她就被气得笑出了声来。
“尔贞洁已失,蒙羞被辱,廉耻丧尽,玷污家族,然今有幸能以肮脏残躯戴罪立功,献上匪寨布防全图,以平为夫之怒,或可三生有幸,尽节而死,得享香火于家庙,葬白骨于祖陵……”
也就是说,这个人渣不仅自己诈死,任由妻儿冒着巨大危险逃亡北境,落入匪寇之手,还不以为耻,反怪自己失节,现在还想让自己偷了匪寨的布防图给他,到他面前负荆请罪乞求原谅,最后只是为了“清清白白”地自尽,然后被抹平这一节“失节”的过往,进入他家的宗祠?
这个人是……没死成,倒活在了梦里?
我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男人宠爱,腹中还有了孩子,我过上了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活着没什么不如意,怎么可能想着死后?便是死了,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被剥皮油烹,我也要同海河朔手拉着手,一起去笑对,谁还在乎你们家庙那几缕破香火?
倒是崔家有多少贞节牌坊是这么立起来的,还真让人不敢深想。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刚刚进这寨子的时候,好像,还真是这么想的?
曾几何时低到尘埃的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叫“想要”,懂的只是什么叫“应该”。受辱不敢怒,受冷落不敢怨,为了儿子不敢死,又鄙弃着自己的失节。
这才多久啊,回过头去看一看,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再一看,“尔得手之时,可将红绦系于门口枣树,半日之内,必有人来接应,届时尔可携梓轩赶往匪寨之南二十里之‘柳树屯’,梓轩吾儿,是我清河崔氏嫡子,余定不会因尔之失节迁怒于他,万要将他带回父亲身边……”
等等……这信是谁给送过来的?有人接应……这寨子里,居然有他们的人?
不行,自己要通知东珠早做防范,若是他们趁海河朔不在,搞出什么事端来,可如何是好?
可是……可是这封信怎么给她?一旦给了她,梓轩的身份便立刻暴露了,这又如何是好?
柳韶光捏着这封信,急得团团乱转,却没了主意,想把这纸的后半截裁下去,却又怕人发现,想来想去还是把信纸扔进了灶坑,心里决定,一旦对方耐不住,再次来和自己接头,自己立刻就把接头之人报给海东珠。
虽然不是什么上计,却也实在没有两全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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