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睁开眼，看见自己置身于满目的浮冰、碎雪，和一望无际的汪洋边，耳畔尽是浪涛和呼啸的寒风时。
还有什么，是更能令你感到惊恐的呢？
有的。
刺骨冰冷的海水里，突兀地，形单影只地，泡着半截身子的白须老头儿。
他没有睁开眼。
像一个死后伫立在海里雕像，沉静，冷硬。
别枝呼吸当即就停了一刹那。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挣扎起身，跑到海边想要细细去看这个老头，却又好几次顿足。
最终，她停在岸边不yuan处，自以为相对安全的距离。
老头下半截身子都泡在漂浮着大块碎冰的汪洋里，她站在十几米yuan的岸上，弓着腰，在他眼前努力挥手。
“喂——！老爷爷！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孩子。”
他没有动嘴，也没有睁眼，可这声音就像从海底几万米下发出的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朵，清晰到振聋发聩。
“你……？是你在说话？！”
“是我，孩子，”那浑厚的嗓音听起来并不恐怖，反而像她家里的长辈一样，笑着问候——“欢迎来到雪原大陆。”
她在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后蓦地打了个寒颤。
别枝看了眼脚下踩着的黑白色砾石，混着冰雪，没有柔软的细沙，不会踩出脚印，每一步，都走在坚硬和冰冷上。
这就是海滩的组成部分。
雪原大陆，名不虚传。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海风扑面而来的寒意太过真实，让她的声音都冻到发了颤，“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老头儿面对她的恐惧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你昨夜盛赞过雪原大陆的美丽，于是，你成了这片土地邀请的客人。”
“昨夜？！”
她问出来的话音戛然而止，想想昨夜，她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她连惊恐都消失掉了，身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环顾白茫茫的四周。
“昨夜……我明明在家里……打PUBG啊……！！”
她快疯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指着身后苍茫无垠的雪原，连音调都变了，“你是说，这里他妈的是PUBG的雪地图？！而我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昨晚我第一次玩雪地图的时候夸赞了一句这里的极光简直美炸了？！！！”
老头儿依旧带着笑意，“是的，孩子。”
是的？！
我！是！你！妈！
她连哆嗦都打不出来了。
“我在做梦？告诉我我在做梦，而你只是我梦里的一个见鬼的什么NPC！快点！！！”
这一次，老头儿却难得沉默了一下，问她，“你希望这是一场梦吗。”
别枝不假思索，“废话！”
老头再次沉默。
她有些怕了，毕竟在这个见鬼的空间里，他似乎才是那个手握重权，无所不能的主宰者。
于是她又补了句解释，“毕竟我生活的世界有温暖的热水，明亮的卧室，快速的WIFI和美味的火锅烤肉，哦当然，还他妈的有无数等着我回去温暖他们的帅哥！这儿呢？！这儿有什么？我他妈就算再喜欢极光和雪景，在游戏里过过眼瘾也就可以了！没必要亲身跑到一个说不定比北极还北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挨饿受冻！！”
“不止，”老头儿说，“雪原大陆上，还有战争。”
别枝两眼一翻，差点栽进海里跟他一起泡着。
“你是说，这里和游戏一样，会有人突然不知道从哪儿他妈的跳到我面前，拿M4，AK，或者妹控喷子随便什么一把枪，干翻我的狗头？！！”
老头儿慈祥温和地补充，“手榴弹和空中轰炸，也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里还有雪狼，棕熊之类可爱的小动物。”
别枝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我敢打赌你这辈子没见过什么真正可爱的小动物。”
他笑而不语。
别枝不是个爱废话的人，事已至此，纠结那些都没用，她只关心方法。最便捷的方法，然后得出结果，足够了。
“我有什么？”
“雪原大陆会庇佑你，必要的时候，机缘到了的时候，你想要的都会拥有。”
她怒极反笑，点点头，“OK，靠运气捡装备，说了等于没说。”
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回去？”
老头儿似乎叹了口气，“你真的这么确定你想回去？”
“我比确定我是我妈生的一个女孩还确定这件事。”
老头儿嘴巴虽然没动，别枝还是听到了他咂咂嘴的声音，倒像她家里的祖父吃饱以后闲的没事儿干那样似的。
“找到一把枪。”
“什么枪？”
“极光玫瑰枪。”
“干嘛用的？”
“雪原大陆很快会进入极光时期，在极光出现时，整片大陆上的人们都会寻找这把枪。谁能找到它，谁就能驱散永夜，召唤出光明和玫瑰，被雪原大陆奉为上宾，满足勇士的一个愿望。”
别枝蹙眉，忍不住脱口而出，“信号枪？！红色的？”
老头儿“嗯哼”一声。
别枝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再三确认，“就算我的愿望是离开这里回家，也可以实现，对吧？”
“是的，我承诺。”
她打量着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能给我承诺？”
“你看我像什么？这片雪原海域的海妖吗？”
她想了想，“不像，”摸着下巴摇头，“神话里的海妖都是美yan的少女不是吗？”
老头儿又一次沉默，但还是十分爱怜地原谅了她，“你应该更加努力见多识广一些，相信雪原大陆会帮助你成长的。”
说完，她的脚下凭空出现了一把小手枪。
别枝看了眼那把黑突突的P92手枪，叹息一声，拨开碎雪和砾石，弯腰捡起。
冰得快把她的皮粘上去了。
子弹只有一膛，15发。
她感到头疼，把手枪别在腰上，在衣服下摆上搓了搓手指，“我并不愿意经历这该死的成长。”
说完，她抹了把睫毛上结出的寒霜，融化后擦擦通红的鼻子，再次看向那个岿然不动泡在海里的不睁眼老头儿。
“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那什么极光玫瑰枪了，极光过多久会出现？”
“快了。”
“又等于没说，”别枝舔舔嘴唇，“那么，我往哪个方向走近一点你也不会告诉我咯？”
老头儿声音带着微笑，“是的，但你可以跟随你的心，去往这雪原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哦哦，我的心告诉我说它只想回家在暖和的被窝里抱个帅哥睡一觉。”
老头忽然又道，“在这里，你说不定也可以抱帅哥睡觉。”
别枝想想，“别吧，你们这儿可不像有避孕套的样子，我万一怀上了，难道还一辈子留在这儿？！”
老头儿如实告诉她，“雪原大陆上没有血脉的传承。”
也就是说男女性爱不会怀孕？
她眼睛亮了一下，拇指擦了下唇角，似乎肯定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很好，我了解了。”
说完拍了拍衣角被海浪溅上的碎沫，看着那老头儿，“我猜你不会一直在这儿，所以我现在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祝你好运，孩子。”
老头顿了一下，最后道，“还有，对于你始终想要坚定离开雪原大陆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
别枝转身挥挥手，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
“后会无期！老爷爷！”
身后似乎有一首缥缈的海妖之歌，吟唱空灵悦耳，但偏偏任何旋律都让人捕捉不住，转瞬即忘——
“是梦非梦，虚实一念。”
她在越来越淡下去的歌声中，独自踩着积雪缓步走向深林，绕过海边一排黑铁铸就的栅栏，然后将与这片雪原大陆的初相见抛在脑后。
她摸着腰间的一把手枪，在空无一人的枯林深一脚浅一脚地里想，她是绝对不会对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产生任何依恋的。
尽管她生在北方，早就习惯了寒冷和寒冷气候下的生活。
可她还是喜欢暖，喜欢热乎乎的食物和房间。
起码，在第一头雪狼和重明出现前，别枝都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