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初霁,天际一片空明,凉风习习。
风雷电三影卫蹲在门廊下,嗑着瓜子嚼他们侯爷的舌根。
“爷又在偷看隔壁的姑娘了!”
“可不是,都看了一个月了,还不下手,咋想的?”
“爷在朝上跟尚书大人吵架那魄力哪儿去了?怂成这样!”
……
坐在大槐树上望美人兴叹的尚翊表示自己心里苦。他也想亲近美人啊!他还想拉拉小手亲亲脸蛋呢!可二十几年来头一次真心喜欢一个姑娘,生怕唐突了对方,左思右想不知道怎麽搭讪,一个月了愣是连句话都没跟说上。
“唉……”尚翊举着酒坛灌了一口,望着花丛中的窈窕身影,眼里全是欢喜。
他知道美人叫颜兮,小名儿唤作颜颜,喜欢种花。那小院被她打理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跟她的人一样,见了就叫人喜爱!
“对啊!”尚翊看着自己光秃秃的院落,突然一拍脑门,计上心头。
颜兮喜欢种花,他可以弄些花花草草,请她来帮忙料理,这样就可以拉近距离了!
尚翊这般一想,两眼都开始冒光,都忘记自己是在树上,提起脚就走,旋即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一直观望着这边动静的三影卫差点没把眼珠子吓出来,扔了手里的瓜子就争先恐後地去接。
“我的爷诶!您看归看也别不要命啊!”
颜兮听到这边鸡飞狗跳的动静,剪着花枝的手顿了顿,禁不住一笑,粉润的脸庞上泛着两个清甜的梨涡。
她知道那树後有个人一直在看她,开始还觉得害怕,後来便知道他是没有恶意的。他们家每天都很热闹,贫嘴逗趣的,她听着都忍不住笑。只是她不明白,那人为何只是远远看着,也从不与她搭话。
大抵……大抵也知道她是个不祥之人,不敢靠近她吧……
颜兮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黯然。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颜兮忙回过神,去开了後门,看见脸带红晕,气息微喘的美妇人,叫了声“娘”。
“您怎麽来了?”颜兮忙从屋里倒了杯凉茶出来。
“他正与人在酒楼谈事情,我便来看看你!”周氏说着把随身带的一个小包袱塞给她,“这是娘攒下来的一些体己,你拿着,吃穿上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她的先夫早逝,夫家的人都说是她女儿克死了丈夫,把他们赶了出来。她虽走运改了嫁,可女儿被人说成了不祥之人,母女俩同在一个地方也见不上几面,她只能在这些地方尽可能不让女儿受委屈。
颜兮知道她娘口中的“他”就是改嫁的那个府衙主簿,为人倒是老实本分,待她娘也是真心好,只是太过迂腐固执,很是顾忌她“不祥”的身份。不过也没什麽,只要她娘好就行了。
“你舅舅他们没来为难你吧?”周氏知道她那兄嫂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若不是他们骗她,说主簿不介意颜兮的身份,她怎麽会丢下女儿改了嫁!
“没有,他们不敢来的!”她是不祥之人,那些人避着她都来不及呢。
周氏忍不住眼眶泛红,“都是娘没用!落你在这儿一个孤苦伶仃……”
“瞧您说的,哪里就孤苦伶仃了!”颜兮圈着她肩膀安抚着,“只要人好好的都在,就不怕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啊,您可别整天为这些事烦心,若愁出个好歹来,我可真就孤苦伶仃了。”
周氏揩了揩眼泪,拉着她的手道:“娘知道了……你一个女儿家独自住着,娘总归不放心,等过些时候,娘给你挑两个丫头来。”
“我一个人住习惯了,里里外外也没多少事情,我还能打发时间。再说这宅子地段好,周围都是大户人家,护卫森严,没有歹人敢放肆的!”颜兮看了看中间的墙头,语气带了几分雀跃,“我的邻居还是个侯爷呢,他们家的护卫可厉害了,我住在这儿安全得很!”
周氏不赞同道:“就是大户人家才遭人惦记,前两年那闹得沸沸扬扬的‘盗玉案’,那首富家不就没幸免!”
颜兮不在意地打诨:“我这里统共也没多少值钱东西,怕是贼来了都嫌弃!”
“你啊……”周氏戳了戳她的额头,知道说不动她,便没再提,打算到时候直接将事情办妥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阵话,门外的心腹丫鬟艾草轻敲了几下门,催道:“夫人,时间差不多了,老爷那边该谈完了!”
周氏的脸色一下就灰败下来,颜兮道:“瞧您,刚说完就不顶用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过些天清风寺起会,您不是要去上香麽?到时我去见您!”
周氏呸了两下她前头说的话,又紧着嘱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颜兮对着空了茶杯发了一会呆,拾掇了继续修剪起院子里的花草来。
那厢尚翊给三影卫下达了个任务,叫弄些花草来,不拘什麽品种,半死不活的最好。
三影卫跟着他家侯爷风里来雨里去,也着实没遇过这麽棘手的任务。最後还是追风灵机一动,将花大价钱买来的奇花异草一顿蹂躏,生生把个水灵灵的花花叶叶弄得破败不堪。
尚翊看了,满意得直点头。
闪电忍不住跟其他两人说:“爷这是相思成疾了吧?”
其他两人应和:“可不是有病麽……”不心疼钱也倒罢了,眼见他们“辣手摧花”还叫好,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
尚翊沐完浴熏完香,整了整衣冠,神采奕奕地往隔壁去了,可站到那挂着小花篮的木门前,顿时又萎了。踱了半天步子,最後一指追风,“去敲门。”
“我?”追风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是很确定。
“赶紧去!”尚翊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追风只得奉命去扣响门,里面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扉吱呀开启,一袭春蓝的纤细身影伫立门前,淡淡莲香萦绕,似那江南烟雨一般婉约。
“你是……”颜兮开口,略歪着头,询问他来意。
追风赶紧回神去叫尚翊,一转头却连人影子都没见着,一脸发蒙地问旁边两人,“爷呢?”
天雷指了指自家大门,三人心照不宣地暗道一声:“怂!”
“咳,是这样的,近日我们府上运了一些花草回来,可是蔫耷耷的不成样子,府里又没有花匠,没人懂这些。看见姑娘门外这花养得好,便想请姑娘给瞧一瞧,不知姑娘可方便?”追风脸不红心不跳,一股气把目的道明了。
颜兮整日听他们闹腾,便生起了一股莫名的熟稔来,当下拎了自己放工具的小篮子,与三人去了隔壁院子。甫一进门就看见廊下站着的挺拔身影,狭长幽黑的眸子望过来,便叫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他就是每日在树後看着自己的人。
“这是我家侯爷,姑娘不必拘礼,只管把这当自己家得了!”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嘛!
颜兮朝尚翊略一颔首,却见他眼眸沉沉,不辩神色,有些无措地攥紧了篮子。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来家里……
追风哪会不知他们侯爷是看人家看愣了,猛咳了两声,上前叫他,“爷!”
尚翊心里一个激灵,憋了半晌才道出一句,“劳烦姑娘了。”
颜兮忙道:“不碍事的,左右我喜欢倒腾这些!”
三影卫齐齐鄙视了一顿他们侯爷装正经,四散开来给两人腾地方。
颜兮看见墙角歪七八钮的花草,小声呀了一下,面露心疼,“这茶花怎麽这样了?”
尚翊插话:“回来就这样了,也不知是水浇多了还是缺了肥?”
蹲在角落里的三影卫,闻言嘴一抽,默默地望着天。
“茶花惧风喜阳,近日雨水多,不能再多浇水了。”颜兮用小铲子挖了挖还水哒哒的花土,“有红土麽?”
尚翊看着转向自己的小脸,愣了一下,大手一挥指使三影卫,“去,弄些红土来!”
三影卫不敢有二话,为了他们侯爷的终身幸福任劳任怨地奔波。
尚翊悠哉地坐在石桌前喝着茶,尽盯着人家姑娘看,可看着看着就不满足了。
美人眼里只有花没有他!
颜兮是真爱花,一摆弄起来便什麽都忘了,哪怕身後灼热的视线快把她背烧穿了,也毫无所觉。
尚翊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看她拿着小剪刀哢擦哢擦地剪,好奇地问:“剪掉不会死麽?”
颜兮十分耐心地解释:“只要根子完好,剪掉这些枯的坏的,还可以抽芽。长势不好的枝叶也需时常修剪,若任其生长,夺了主干的营养,品相便不好了。”
尚翊挑眉,笑道:“这不是跟人一样麽?不修不成器。”
颜兮也笑了,“差不多也是这个理。”
说到花上,颜兮的话便多了起来,尚翊便借着讨教之名跟套着近乎,一来一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自然多了。三影卫默默地将东西放下,继续嗑瓜子去了。
颜兮给所有花苗都换了土,每种花什麽习性,浇多少水,施多少肥都跟尚翊说了,怕他记不住,便写在了纸上。
尚翊看着纸上秀气的簪花小楷,满心都是喜爱,默默地收进了袖子里,打算回头就叫人裱起来挂自己书房!
“忙活到现在,实在过意不去,姑娘便在这里吃顿便饭吧!”尚翊说着,忙叫人去张罗。
颜兮张了张嘴,没来得及拒绝,只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