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但是躺在宿舍床上的吴瑞文却仍然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他的脑海之中盘旋着无数想法与没有意义的字句,但是手边没有纸笔,笔记本电脑摆在床下,现在这个钟点顺着梯子爬下去,势必会惊扰到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舍友。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分神的时候,被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是雨幕的一张锁屏图片上浮现出一条消息——“您已和用户‘照我满怀冰雪’配对成功。”吴瑞文双击进入,对方的个人资料页面便在他的眼前展开。
照我满怀冰雪。性别女。二十岁。在校大学生。
并非真实姓名的网络账号名称下躺着一长串不知真假的自我介绍内容,堆砌出一个仅仅只存在于虚拟现实之中的形象。他想,这其中大约唯有一件事情是能够确认是真实的,那便是由定位显示出来的——“距您大约五百米。”
凌晨三点多钟仍在使用这样的社交软件,一个可能性是失眠,另一个可能性则是在深夜之中怀有某种目的。吴瑞文是前者,但是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也是前者。
在使用这个软件的过程里,他配对过不少的人,其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广从照片上难辨性别的。但是在这些人里面,同他说过话的却只有寥寥几人,但无非也就是那些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无聊话题,偶有碰见带着目的性而来的男性或女性,吴瑞文毫无应对的兴趣,要么直接解除配对,要么就放置不再理会。于是几天下来,消息列表里已经基本沉寂了下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有一个新的配对,而且还发生于凌晨这样微妙的时刻。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些许兴趣,在配对列表里寻找起那个只有一张侧脸,并且在眼睛上打了马赛克的黑色头像。
聊天窗口里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吴瑞文试探性的说:“你好。”
过了一小会儿,屏幕的左边终于也弹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聊天气泡。
照我满怀冰雪:“你好。”
短短的两个字看起来就好像是复制黏贴,吴瑞文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语塞。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的手指只能在键盘边缘不停点击,似乎这样就能够唤起灵感,同时也缓解他的焦虑。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聊天模式会造成无法继续下去的尴尬,对方很快又追加发送了一个问句。
“你也失眠吗?”
“嗯。”
“这个点还不睡的话,很容易猝死哦。”
吴瑞文哑然失笑:“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们当然不一样。我在追逐死亡。”
黑色的文字浮现与白色的聊天气泡之中,吴瑞文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这一行字好像唤醒了一些什么,脑海之中如同河流一般奔腾不息的思绪也因此骤然暂停下来,他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胡言乱语而已,不用在意。”
就在吴瑞文准备回复的时候,对方紧接着又发送过来一行文字。虽然其中刻意掩饰的意味太过明显,但是吴瑞文还是按着删除键把刚刚输入的内容删除的干干净净。
“我们的距离只有五百米。”他换了另一个话题,“很巧。”
“如果是松江大学城范围以内,那么我们说不定会是校友。”
望着闪动的光标,吴瑞文想了想,最后还是直接输入了学校的名字:“我在华政。”
“喔,我也在华政。”对方又说,“你是新生?”
“不是。”
“那就是学长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几年级呢。”
“不好意思,刚刚忘记了。我是大二的。”
“那看来我们是同辈。”
屏幕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但是吴瑞文一直都没有收到任何内容。在一分钟之后,他的手机屏幕暗下去,连带着他眼眸中的最后一点亮光一起熄灭。
她可能是睡着了。吴瑞文这样想,但是他的脑子里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他说他知道她肯定没有睡着。
再过了大约一秒,两秒,屏幕终于又亮了起来。
“真没想到”
这一次对方只说了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忘了写。
“方便告诉我是哪个院系吗?”吴瑞文问。
“你想见我?”
“或许吧。”吴瑞文说,“现在还只是有些好奇,但是以后……”
“国际金融法律学院。”
吴瑞文凝视着屏幕上面的八个字,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下去。但是在最后,那一股来源不明的急躁感却还是让他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你是几班的?”
“看你这么问,那么我们应该是同一个院系了?”对方说。不知为何,吴瑞文总是觉得她现在可能是在笑,因为她的语气是那么的随意又轻挑,“我是一班的,你呢?我应该不至于运气差到会抽到同班同学吧?”
吴瑞文回忆了一下课程表上所写的课程以及合并班级情况,随后回复:“虽然不是同班,但我或许见过你,在上马哲课的时候。”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两班的,对吧?”对方说,“那这样说来,我一定见过你——我甚至也可能认识你。”
两行文字说不长也不长,说不短也不短,但是它们却让吴瑞文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深快起来——他很少因为会别人而体会到这种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部都流淌向下方,逼迫某样东西在黑夜之中苏醒过来。
“你姓什么?”就在吴瑞文用手抚摸那样东西的时候,对方又发来了一行文字,这一次是个问句,只有四个字。
“吴。”找到这两个拼音字符对于吴瑞文来说是一件有些不太容易的事情,因为他的左手正在忙着做别的事情,单单是用一只右手握住手机就已经有些辛苦。
“那我不认识你啦。”对方回复的很快,一条接着一条,“不过我也姓吴。真巧。”
“那真是很巧。”吴瑞文用手环成一个圈,在上面稍稍加上了一些力道。他的另外一只手没有什么力气,所以输入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他问,“……我能看看你吗?”
“这个暂时不可以,但是我们可以语音。”对方说。
吴瑞文滞了滞,随后说:“好。”
一张二维码图片弹了出来。
吴瑞文将它保存进手机相册,然后放入微信扫描。
识别成功。
WRW。性别女。中国上海。
吴瑞文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微信账号名称与自己一字不差,但是还未来得及询问或是如何,来自于对方的语音邀请已经发送了过来。他暂时停下了左手的动作,然后点击绿色的圆形图标,将两道讯号彼此接通。
通话的那一头非常安静,就好像是并没有人在一样。
“你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听起来有些模糊的女性声音从听筒之中传来。她似乎是有些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嗓子,吴瑞文想,那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都在宿舍里。
可能是因为一直都没有听到回音,女性的声音带上了一些疑惑性的上扬,“吴先生?”
“……这种称呼听起来未免有些太正式了。”吴瑞文轻轻的说。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难免也会跟着在一起发抖,他想,她一定听见了。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是用更大的力气,也用更为激烈的频率在套弄。
“你在自慰?”
“吴先生,你这是在性骚扰我诶。”
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惊讶,更别说是愤怒,反倒更像是早已经熟悉了彼此的朋友之间,听见某些窘事时候的哑然失笑。
“但是,很奇怪,我并不讨厌。”她说的很慢,那样的口气与声音让吴瑞文手上再一次收紧用力。
黏黏糊糊的液体从指缝里溢出来,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让吴瑞文不受控制的发出了细小的抽气声。在凌晨四点钟的宿舍里面,他已经很努力在压抑着声音,但是他却知道,对面的那个人可以一点不漏的清楚的听到。可是他不在乎,或许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安全感,也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都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做吗?”那一头的女性似乎换了一个姿势,吴瑞文在听筒里捕捉到了一些类似于翻身的细碎杂音,“一个人或许比不过两个人,吴先生,你想……和我做爱吗?”她好像打了一个哈欠,通过电子讯号传进耳朵里,听起来慵懒的像一只打盹儿的猫。
“……你愿意见我?”吴瑞文听见舍友起身去洗手间的响动,于是他将自己连同手机的光亮一起裹进了被子里。
“当然。就在图书馆门前,你觉得可以吗?”
“嗯。”
“那好,差不多也该睡了。”她说,“吴先生,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我可以不挂断吗?”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出口,吴瑞文虽觉得有些后悔,但是却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后悔。
“嗯?当然可以,”她这一次是真的发出了细细的笑声,吴瑞文简直能想象出来她肩膀轻颤的模样,“你不挂断,那我也就不会挂断。吴先生,晚安。”
“晚安。”
天色正在渐渐的变得明亮起来,电话听筒里终于也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忽然意识到彼此还没有约定时间,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办法再一次开口。
手机屏幕在眼前慢慢变暗,最后又忽的一下熄灭了下去。吴瑞文合上眼睛,平缓而温和的呼吸声依然在耳畔持续着,如同海潮环绕,也如同一场春季的时候连绵不绝的小雨。
对面的床铺发出轻轻的嘎吱声,他想,那是他的舍友又一次回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