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丝带着乐芙兰一路前行。
她们走过山川湖海，跨过日月星辰。
自家学生仍旧为人淡漠，不会主动对自己笑，一直到来年的冬日都过去，冰雪消融之际，乐芙兰终于对自己展开笑颜。
温暖的，倾慕的，像是春日里随风摇曳的花。
她们走过许多城镇与王国，甚至是一些人迹罕至的丛林。拉克丝带领她可爱的学生领略自然风光，风土人情。
给乐芙兰带来不俗的见识，补偿她缺失的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弥补她残败的童年。
她像是一名老师该做的那样，温和又有耐心，将乐芙兰领向正确的方向。
看着原本那个瘦弱惨白、遍体鳞伤的少女一天天健康起来，拉克丝满足的眯起眼。乐芙兰眼中的阴暗也缓缓消退下去，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依恋。
她不再是那个对任何人都满是防备的小女孩，她会主动对拉克丝撒娇，会找到一切机会握住拉克丝的手，抱住拉克丝的腰，扑进拉克丝的怀里。
缺爱的小孩子在得到关爱之后，总是黏人得很。拉克丝这般想着，又对自家学生愈加宠溺。
乐芙兰日渐开朗，甚至会摘来春风里的花赠与她。
不乏有送花给拉克丝的人，她向来不会接受。但是这一次，看着这捧花后少女精致的小脸，拉克丝接了下来，又捏了捏乐芙兰的脸。
她们踏进一个陌生的王国。
在游历中接了悬赏，说是这片区域被魔兽所扰，挂了悬赏来请人解决这道祸患。
而这个国家建立在高山峻岭之中，四周皆是悬崖峭壁。那固定城墙大门的铁链链条足有小腿粗，即便生了锈，看起来依旧结实。
看起来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拉克丝的目光落在城门正中央的那颗巨兽头颅上。
她牵着乐芙兰的手，走近街边的一个餐馆里。一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这些建筑皆大刀阔斧建就，里头的装饰也粗犷得很，方盾、刀戎都摆放在一旁，来自武力那肃杀的压力便凸显出来。
两人沉静的用餐。她们的游历中鲜少遇见这样的王国，这次倒应会让她们有一些新奇的见识。
街道上倒是很繁华，城民身着兽皮兽牙或是兽骨装饰的衣裳，别有一番风味。她见乐芙兰瞧着对面一个卖小玩物的小摊发愣，心间淌过一片柔软。
她取出钱袋，又牵了乐芙兰的手，将一枚金币放在女孩白净的手心。
“去吧，买些想买的。”
乐芙兰便去摊位前，乖巧的站着，女孩正是拔高身子的年纪，身体曲线抽条条的，法师长袍全靠那单薄的肩撑起来，浑身只余肩上那处褶皱，显得她愈加挺拔孤傲。
拉克丝习惯性的伸手，理了理法袍，将肩头的褶皱抚平。
看着自家学生秀气的背影，拉克丝又喜欢又满意，小孩挺拔秀致，叫她直想将之揽进怀里，揉揉那柔顺的发顶。
可是小孩似乎与人起了争执，她背对着自己，叫拉克丝看不见乐芙兰的表情，只是浑身黑气弥散，快要把整个街道笼罩了。
方才那摊主，似乎随口说了些冒犯自己的话。身为一个游侠法师，见识过太多的人与物，拉克丝对这些本已习以为常了。有些国家看不起女人，有些国家看不起魔法师，有些地方又喜调戏面容娇媚的人。
她正好全占了。
所以收到的讥讽或是轻慢，已足够让她习惯。
可她忘了，她的学生没有习惯。那漫漫涌出的黑气，叫她低道不好。
乐芙兰指尖凝聚起金色魔法，一时间街道的尘土飞扬，夹杂着落叶，一道风墙呼啸着从城门涌过来。
一时间所有东西都被推翻，拉克丝抬起胳膊遮住脸，抵御那风墙中夹杂的风刃。等到消解下去，街道上的民众都瘫坐在墙边，看着正中央的女孩指指点点，瑟瑟发抖。
乐芙兰却站在正中央，四周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那小摊早就被掀翻。
乐芙兰使出了她从未教过的魔法，魔法强度甚至不亚于她。拉克丝想阻止都阻止不来。
她的学生向来懂得举一反三，就算她从未教过，乐芙兰仍旧能学习到新的魔法，无论是钻研还是自创。
她的天赋叫人惊艳万分。
但这对现在的她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道暗色落下，夹杂着点点银色的尘灰，拉克丝惊讶的发现，她无法感知到魔法能量，她无法使用魔法了。
周围的人群似乎有了什么倚仗，又围了过来，对着乐芙兰指指点点。
乒乒乓乓来了一队士兵，他们推搡着跑过来，一把拽住乐芙兰，就要将她带走。
这怎么行？
拉克丝艰难的拨开人群，法杖直指领头的面门。
即便她现在没有魔法，但她也不能让乐芙兰被带走。拉克丝握着法杖的抓得更紧，不偏不倚，甚至没有颤抖。
她不能慌，也不能怕。
但挣扎毫无作用，两个没有魔法的魔法师被逮捕起来，关入他们的地牢里。
拉克丝看着周围的建筑，那些墙壁缝隙间有点点青紫光芒溢出来。这竟是由禁魔石堆砌建造的地牢。
怪不得无法感知魔法，方才那片灰尘里应该也有禁魔石的成分。而后又想起那些猎杀魔兽的悬赏，之前见这个国家的装饰风格，那些巨大的魔兽头骨，拉克丝不禁愕然，而后自责般的压了压嘴角。
“老师，对不起。”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响起，“我不该冲动。”
“你做的没错。”拉克丝低头看她，“不用道歉。”
“且不说是因为他们冒犯你我，你反击才出手。即便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会找到别的方式来将我们抓过来。”
“这个王国，并不允许使用魔法，也不允许魔法师的存在。”
拉克丝抬起手，手腕上的手铐碰撞作响，指尖抵在一块禁魔石上，看着乐芙兰。她眼底温柔，叫人安心。
“所以你啊，不用自责。”拉克丝笑着揉了揉乐芙兰的脑袋，叫乐芙兰看见她上挑的眼角，又温柔，又妩媚，直击少女悸动的心房。
“那么现在，老师想要你答应一件事。”拉克丝矮下身子，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闭上眼睛。”
乐芙兰就乖乖地将眼睛闭上，她把瓶塞取下来，将里头唯一一份隐形药水滴在乐芙兰头顶。这份药水的能量来源不是她们熟悉的魔法，它的主要成分是禁魔石，求学时一个导师赠与她，她本来想，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东西，只存留着当做纪念。
“这是禁魔石药剂调制的隐形药水，想来忽然有种冥冥注定的感觉呢。”拉克丝竟还有心情笑。
乐芙兰没回话。
她的学生缓缓陷入透明，她确保没人能看见乐芙兰之后，对虚无的空气开口，“老师要你答应，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开口，不能说话，等会老师让你离开，你就必须离开。”
“听见了吗？”
没有回应。她就知道。
“答应我。”拉克丝加重了语气，带上一丝厉色。
从空气里传来少女低声的回应。
拉克丝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家学生的秉性，一旦对她应下什么事，就一定会办到。
金发的魔法师就在地牢里安静等着，果不其然，过不久就有人过来将她押解进刑场。与她预料的那般没错，她看着脚腕上加上的禁魔石做的镣铐，又被押着她的士兵用力推了一把。
周围的空气瞬时有些异样。拉克丝叹了口气，轻声说，“快走。”
乐芙兰应当是离开了，她向来不会忤逆自己的意愿。
她被锁进受刑台，四周怪石嶙峋，风沙蒙眼。
身下是一堆柴薪，枝丫遍布的甚至有些还有尖刺，扎在身上是尖锐的疼痛。可拉克丝不能露出害怕或是求饶的神情，这是魔法师的尊严，她面上始终如一的淡然。
这次或许是真栽在这里了。她功课没做好，没想到这个王国早已闭塞，不止崇尚蛮力，甚至禁魔杀魔。
她缓缓垂下眼睫。她本来无依无靠，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风里来雨里去，就算死去也不过化为一抔尘土，将这身躯还与天地。
本来无所谓的。
可是现在她多了一份留恋。
对不起，明明还有许多没教给你的，明明还有许多风景没有陪你领略。
抱歉啊，怕是无法陪你走到最后了。
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希望你余生安好，没有老师保护你，也能幸福欢喜。
乐芙兰啊，我的学生。
拉克丝缓缓闭上眼。
周围她听不懂的语言仍旧闹闹哄哄，火把在她面前挥舞，甚至燎烧了她的一缕金发。
拉克丝敏锐的感觉到身边有股呼吸，熟悉的，温热的，此刻有些急促，还伴随着少女馥郁的清香。
她皱了皱眉，低声开口，“你听话啊，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小声请求。
她看不见乐芙兰，却能感知到乐芙兰此刻急促的心跳。她知道这小孩此刻一定心慌极了，她就只得对着空气温软的笑笑，以作安抚。
“听话。”她再次请求。
有水滴从虚无的空气里淌下来，砸在她身旁的柴薪上。
“再不走，老师就要生气了。”
火把已经扔了下来，点燃了她身下的柴堆，火势腾腾燃起。拉克丝皱紧眉，魔法改善过后的体质能让她透过蒸腾扭曲的空气看见面前少女的轮廓。
乐芙兰还执拗在那里不愿走，她还在疯狂的拉扯她自己胳膊上的手铐，那块血肉模糊，已经渗出血来，眼看着那处的隐形效果已经消失，拉克丝不免有些焦躁。乐芙兰甚至企图去拽那些拴着她的，镶嵌了禁魔石的锁链，那些金属撞击声又急切，又刺耳，叫拉克丝感受到她学生的失控。
“你快走啊！”拉克丝终究做不到淡然，她用力挣扎起来，那些锁链噼啪作响，“你快走啊，否则你就别再认我这个老师！”
她咬牙切齿，近乎声嘶力竭。
在虚无又扭曲的空气里，少女的轮廓歪歪扭扭，她终究忍不住，泪水肆意奔涌，模糊了眼眶。
也叫她再看不清自家小孩的轮廓。
“乐芙兰，我要你答应我，忘了我，忘了这一切。”
“现在，你必须给我离开这里。这算是老师这辈子，最后再请求你一次了，可以吗？”即便看不清楚，那滚滚热浪下少女的身形依旧挺拔。
拉克丝哭泣着，接近于低声下气的。
求她的学生。
火舌已经舔上她的长袍。
那少女终于狠下心，转身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