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秦风一直出现在周烟身侧,跟她献殷勤。
周烟还记得他们酒后的聊天,明知道他是个人渣也还是没撕破脸——离开司闻后,她对撕破脸三个字的理解要慎重很多。
晚上秦风又过来,给周烟买了晚餐,还有瓶Gin。他趁吃饭时间,溜进周烟更衣室,给她倒上一杯酒:“尝尝。”
周烟没接。
秦风挑眉:“不是,你们坐台不就是陪酒?不是都挺能喝的吗?”
周烟看着手机:“你作为一个二世祖这会不该在各种局子纸醉金迷,上我这干什么?”
秦风笑起来,跟周烟接触下来,他发现她这人不吃亏,要说之前念及他是顾客,还稍微给他个好脸,这两天来次数多了,完全不拿他当人了:“你老穿着盔甲,就老有防备心。”
周烟没说话。
秦风还追问,非要她表达点什么:“跟你说话呢。”
周烟放下手机,却也没看他,整理起头发:“谁都说不要太防备,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防备。
“我抹最红的嘴,委身最硬的男人,都说我是婊子,可我为什么是婊子?因为我的口红很红,还是因为我的男人很硬?”
秦风不笑了,也后悔问她这个问题了。
周烟把头发卷成浪:“这世上的人,分两种,一种锦上添花,一种落井下石。更多人热衷于后者,而没有人会出现在这两种情况之前。我注定要捱过艰难、冗杂,在抵达一个或差强人意,或不尽如人意的结局后,跟这帮人相遇,然后被他们轻描淡写又主观臆断地评价我的结局。”
她画起眉毛,说最毒的话却用最淡薄的口吻:“主观臆断是什么?是你今天看我袒胸露乳、浓妆艳抹,你就说我不干净,我是卖身的。你明天看我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又觉得我刚从谁的床上下来。你横竖有话说,我是什么东西全凭你一张嘴,我哪敢反驳你。你在意真相吗?你不在意,你只会相信你愿意相信的,真相你不愿意相信,那它在你眼里就是假的。”
秦风没被司闻突如其来的动手吓到,倒被周烟这异于常人的思想吓到了,半晌,他说:“既然你能想通,那何不把盔甲脱下来?”
周烟笑了:“你小时候戴上的镯子,现在摘得下来吗?”
秦风沉默。
周烟说:“除非玉碎,可碎了就没了。也许你有很多镯子可以替代,但别人跟你不一样。”
秦风听懂了她的话,她只有那一身盔甲了,她不能脱。有一瞬间,他突然生了点怜悯之心,话说的不过脑子:“如果我拿软甲换你的盔甲呢?如果我能成为你的太阳呢?”
周烟哂笑一声:“你是成为我的太阳吗?还是在照耀别人的同时施舍给我一点阳光?”
秦风没见过这么通透的女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他越来越能理解司闻了,为什么他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会栽在一个夜总会小姐手里。
周烟化完了妆,最后喷上点廉价香水:“秦先生,我不值得你渣,换目标吧。”
秦风不愿意放弃,把卡拿出来:“八十万,一宿。”
周烟看一眼卡,又看一眼他:“喝多了?”
秦风如他所说,是个浪子,浪子最喜欢别人的女人,也最能挨打。
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他都准备当太阳了,又怎么会因为司闻的拳头够硬就鸣金收兵?他又拿五十万:“那一百三十万,一宿。”
这个数字太诱人了,正缺钱的周烟不可能拒绝,她甚至放弃了考虑、挣扎,直接收下来:“什么时候?”
秦风就喜欢她的痛快:“星期日。好好准备一下,我会让你难忘的。”
周烟不给面子,冷笑一声。
秦风挑眉:“不信?”
“女人某些反应认主,主人是它自己挑的。除了它主人,谁也没法让它有所反应,遑论难忘。你这一百三十万,我只能跟你例行公事。”周烟说。
秦风没见过这样的,收了钱还敢这副嘴脸,却又没处说理,因为他明知道她这样还是花了钱。
他明知故问:“司闻?”
谁都知道的事,周烟也不否认:“是。司闻。”
秦风走近她,拉着他的手到某一处,让她看:“你再看看。”
周烟看了一眼,摇头。
秦风突然觉得无地自容,红着耳朵沉默起来。
周烟指指门口:“回去练练吧。”
*
司闻洗完澡,拿一身他平常会穿的衣裳,拿在手里又犹豫了,最后放回去,挑了一件他平常不会穿的。他穿好,系上扣子,系到一半,又犹豫,最后留了从上往下的三颗,胸膛半掩。
他站在半面墙的穿衣镜前,忍不住皱眉。
要说之前为了勾引赵尤今,他换了一身让自己不能接受的装扮,那这一身,何止不能接受。
他做了数秒钟的思想斗争,还是穿着这身去了糖果。
确实很吸人眼球,谁都盯住他胸前露出的那一部分。好看之余,是惊诧。这男人在勾引谁呢?太看不起这帮女人对他的迫切程度了。
别说他穿这样,就是平常那种一丝不苟的形象,她们也没一个能抵挡得住诱惑。
周烟这种尝过他的人,都没让自己看太久,只一眼就别过,进了包厢。
坐在老板身侧,她脑袋里还是在走廊看到的司闻那败类样儿。他竟然戴了眼镜,还露了胸。太他妈阴了这老混蛋,硬来不行玩色诱?
她大口呼气,没缓解,又点了根烟,猛抽几口,总算平复些。
老板只唱了歌,酒都没喝,看出来心情不好,叫公主陪房也只是因为来这种地方就该叫,没有很想跟她们调情,也不想占她们便宜。
周烟看他这态度,本来就敷衍,更显敷衍了。
两个小时一过,她一分钟没耽搁,出了包厢,上了天台。
她点燃一根烟,狠狠抽一口,两根手指夹着吞云吐雾。她很撩,可这空间只有她一个人,谁也看不到她仿若天上人,下了凡尘,躲开白昼,在夜间摇曳、妖娆,空前绝后。
“你在等我?”
声音出现在身后,周烟也没回头,这低沉的语调,她太熟。
司闻走上来,从后搂住她,把手表给她戴上。
周烟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她在网上看过这牌子,两百万。她摘下来,举高,松了手,表掉下来,摔在地上,没散架,但肯定划伤了。
司闻并不在乎,给她就是给她的,怎么处理都随她。
周烟让他抱着,话却不如她的身体这样柔软:“你知道我每天早上起来最难过的事是什么吗?”
司闻不说话,只抱她,闻她头发清新的洗发剂香味,唇有意无意贴她耳朵后边那块敏感的肉。
“是你还活着。”
“你想我死。”
“做梦都想。”
司闻松开她,走向围栏,转过身来,看着周烟,张开双手:“好。”他朝后仰去,从天台跌落。
“啊——”周烟慌了神,奋不顾身地冲过去,跟着他跳下去。
她没时间想跳下去会是个什么结局也没管,她身体不听脑子指挥,她无法眼看着司闻跳下去而什么都不做。
只是没想到,天台右侧往下两米是空中花园,她随他跳下来,只是顺理成章跳进了他的怀抱。
周烟很少上天台,以前这里是空中Party的地方,只有在糖果年消达到两百万的人有预约资格。后来出过一回人命,就被封锁了,这么多年周烟还是第一次来。
司闻搂紧周烟:“你舍不得。”
周烟挣开他怀抱,脸铁青:“你有病!”
“你不早知道。”司闻说,又把她扯回来,扣死。
周烟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响,打在左脸,打完没说一句话,起身就走。
她没回糖果,开车回家了。
车驶进主道,又拐入辅路,到第一个红绿灯,要等九十秒。到六十秒,她用力拍一把方向盘,等到绿灯,调转车头,返回糖果。
她跑上天台,回到被司闻抱住的位置,那表还躺在地上,她过去捡起来,在表面哈气,拿裙边擦了擦,攥在手里,又下了楼。
总算离开。
谁也没看到她这举动,除了夜色。
*
阳光明媚,万物明朗。
周烟早起给周思源准备早餐,送他去学校。
回家路上偶遇韦礼安出警,她也没多看他一眼,准备别过,却被他喊住了。
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她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说,却还是出于尊重把车停到路边,打开车窗:“什么指示,警官。”
韦礼安看一眼她的年检标:“今年还没检验?不参加年审要扣分、扣车了。”
周烟应一声:“我这两天去。”
韦礼安看着她,她又瘦了,骨感更严重了,虽然没脱相,但就是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他大胆问她:“一起吃个饭?”
周烟拒绝:“家里还有事。”
韦礼安:“我有事想跟你说。”
周烟:“真有事。”
韦礼安:“关于司闻的。”
周烟本来挺随性的眼神倏然严肃。
韦礼安笑得苦涩。他的信仰不光本事超群,还能拥有他的爱而不得。
餐厅包厢里,韦礼安给周烟倒了杯大麦茶,等着烤肉上来。
周烟不是专门跟他吃饭,直接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韦礼安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这样待了半晌才说:“你了解司闻吗?”
周烟听不懂:“你不要铺垫,我只想听主题。”
韦礼安提出一个假设:“假如司闻贩毒。”
他只说了一半,可周烟仍可以答:“跟我有什么关系?”
韦礼安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清澈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她却好像看透了他,故意隐藏起了真实情绪,“我只是假设,想知道你的意思。”
周烟没耐心了,不想跟他在这浪费时间了,说:“够有病的,他贩毒就去抓他,蹲监狱还是判死刑都有国法把控,你看我的态度?我不同意他就能逃脱法律制裁了?你在演电视剧?”
韦礼安又说:“如果我说,司闻是禁毒卧底。”
周烟怔住,该有内容的地方全都一片空白。
韦礼安重复一遍:“如果司闻是禁毒卧底,他曾奉献生命,但这段经历并未善终。”
周烟听懂了。
韦礼安看不到她剧烈的反应,以为她释然了,可她偏偏笑了一下,很不合时宜,很违和。与其说笑,不如说是掩饰,是逃避,是想证明她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既然无动于衷,那又为什么笑呢?
韦礼安几乎可以猜到她每一秒的心路历程——她矛盾,她挣扎,她翻入云端,又跌进谷底……
他还可以猜到更多,但似乎不用了。周烟脸湿了,他以为他隐约看到冰凉一片,看起来是她的眼泪,其实是她对过去的回忆。
数秒内,周烟想了很多,司闻以前是个好人,司闻的药瘾是卧底时期染上的,司闻对她所有的温柔不是像对一只狗,他本来就很温柔。
是吗?
有这个可能吗?
又是数秒,她站起来,抓紧桌布,她的理智全数瓦解,她甚至不能保持一个看似理智的假象,急切地问:“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韦礼安本来想试探看看,看周烟知不知情,但她这反应似乎已经说明,她都不知道。
周烟眼泪掉得太快了,都不听指挥的。她攥紧韦礼安衣领,把仅在司闻面前展露的失控情绪释放出来:“你在骗我!就算是,你怎么可能知道!”
韦礼安看着她,眼里除了对她的心疼,还有对她的惋惜,并感到可悲。
周烟很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除了跟司闻闹掰的几次,就只有此刻了。她大喊:“这是你编的!对不对!”
韦礼安早经历过她这种震惊,也曾失控,现在已经平和太多:“是不是真的,就要你去问了。”
周烟不信。
司闻是个反派啊,他那么凶,那么狠,没有杀人如麻,也有叫人妻离子散。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总是我欲何为便何为。怎么可能呢?他不可能啊!
可他身上那些疤是哪来的?那些枪伤的疤,刀伤的疤,他从不提。
周烟怀疑了,迟疑了。
韦礼安眼神格外坚定:“我没办法靠近他,只有你才能知道这部分真相,如果他真是,而他未来也要做正义的事,我就站在他那头。只要确定他是,他在做。”
周烟松了手,震惊还没散,眼眶有些红,嗓子有点哑,“你想让我去试探。”
韦礼安不这么理解:“我不揣着任何恶意,我只要知道,他是,或者不是。”
周烟懂了,起身离开。
她会去了解清楚,却不会是为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