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楠找了两条街都没发现顾朗的身影。
周桥抱着一根栏杆，喘着气，拍着胸口：“算了，回家吧。他宠你，不会真把你怎么着。”她背靠栏杆，站得没形象：“又不像某人。要是真知道我去酒吧，那不得劈死我。”
章楠叹了口气，“这次不一样，我也没那么好过。”
“那就一起不好过，总比一个人不好过强多了。”
这个时候章楠没心情搭理她的调侃，垂头丧气地走到她跟前，伸出手。
两人勾肩搭背往回走。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好几个月后吧。”
章楠拍拍脸，刚刚喝了点酒，现在才有点不对头：“你哥那事确定下来了？”
周桥掐了她一把：“未来几个月我都不想听到这件事，别在我面前说，不然我抽你。”
“哎。”
晚风吹拂，前路渺茫。
章楠左闻又嗅，确定身上没酒味以及其他味道之后，输入密码进门。
顾清正坐在沙发上，手上摊开一张报纸。而苏亦在厨房洗水果。
章楠偷偷摸摸进门，刚换好鞋。顾青合上报纸，往后转头：“回来了，你叔叔呢？”
嗯？没回来？
章楠趿拉拖鞋慢悠悠踱步过去：“爷爷，还在看报呢？”
苏亦端着一碗洗好的水果出来，“楠楠回来了，你叔叔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她顾朗去哪儿了？
章楠微笑着摇摇头：“我和周桥吃完饭去逛了会书店，叔叔还没回来吗？”
说到顾朗，苏亦有些头疼，“楠楠吃些水果再去洗澡。”
章楠怕他们看出点什么，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先休息，明天还有同学聚会。”
顾清和苏亦早年忙于工作，章楠来到家里后，大小事情都是顾朗安排。加上大儿子的事，他们对章楠的感情很复杂，不是很亲但也不疏远。
一连几天，章楠都没有等到顾朗回家。甚至连电话短信微信都没有一条。她明里暗里问过顾青和苏亦，两人也是摇摇头，只说：“他前几天打电话，说是去外省出差，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苏亦给花草浇水，念念叨叨：“也真是，个个都不省心，这么大了，连个媳妇也不找，这都什么事。”
章楠听出了点意思，接过苏亦的水桶花洒，一边浇水，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奶奶，上次给叔叔安排的姐姐？”她话没说完，留了个好奇的尾音。
苏亦正在给花摘虫子捡树叶，闻言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没了，说什么没缘分。你说……”
顾青站在身后，清清嗓子，打断她们的对话：“我准备了下午茶，过来吃吧。”
苏亦拍拍手，招呼着章楠，“走吧，陪我们老人喝喝茶去。”
章楠诶了声跟上。
***
这天周日，章楠终于打通了顾朗的电话。
那头声音有些吵，他没什么精神地问了句：“找谁？什么事？”
章楠听这话，心揪得紧紧的，什么？还把我号码拉黑了？
那头没听到声音又重复一遍。
章楠咬牙把电话挂了。
顾朗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挑眉笑笑。
旁边的人在呼和：“来来来，喝酒，今晚不醉不归啊。”
有人同顾朗熟，凑到身边小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顾朗点点头，将一杯酒饮尽，同朋友们道歉：“各位，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有事，改天我一定补上。”
“家里的老人又在催了吧，哎，顾朗不是我们说你，见好就收了，别挑着挑着，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曾经深受其害的老同学苦口婆心道。
一屋子的人单身都点头附和。
顾朗低头笑笑。
章楠给顾朗身边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拐着弯问：“小陈，是我，我想着上次的学生证还在叔叔那里，过几天要回学校拿东西。你现在跟叔叔在一起吗？我方便过去吗？”
小陈看看车后镜闭目休息的顾朗，得到指示后，说：“先生今天刚回市里，在明城酒店。”
章楠快速搜了这家酒店，离家里不远，她算了一下时间，又问：“叔叔在你身边吗？”
小陈摇摇头：“先生上楼休息了。”
完美。章楠原地蹦跶了几下，“小陈你还在酒店吗？我这事比较急，你等我一会儿，我这边马上过去。”
小陈看了一眼顾朗，回过头说：“好的。”
章楠快速换好衣服出门，下楼的时候，顾清正在练字，看她慌慌张张的，多问了一句：“这么晚还出去？”
章楠换上鞋，“爷爷，今晚我在周桥家住，您和奶奶不用等我回来。”
“诶，”苏亦从厨房端了两杯牛奶，正巧章楠带上门，她叹气：“这一个两个的，最近都疯了不成？”
一旁的顾清摇摇头，继续练字。
到了明城大酒店，章楠在车上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小陈。
“小陈，”章楠一走进，就闻到一股酒味，她掩住鼻子：“你们喝酒了？不是在外地吗？”
小陈递上门卡，笑道：“凌晨回来，先生的几位朋友聚会，推脱不了，喝得有点多。”
章楠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你没喝酒吧？”
虽然小陈一身酒味，但是面色无常，没看出什么醉意。
“没有，我要开车。先生没让我喝。应该是包厢里被沾上的。”
“嗯，回家注意安全。小陈叔叔。”
顾朗的房间在18楼。章楠走出电梯，在房门前来回走动。
进去？不进去？这是个问题。
进去吧，顾朗一定没什么好脸色；不进去吧，不知何时才能撞上顾朗。她咬咬牙，一狠心，刷门卡开门。
半个月不知所踪，如今再见到真人，还是那副样子。
些许是因为喝过酒，他神态有些醉意，没平时的收敛色，稍显疲惫。
顾朗脱了鞋，两手撑在脑后，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
连个衣服也不脱，被子也不盖，空调还开这么大，这是自虐吗？
章楠放好钥匙，换上酒店的拖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刚来顾家的第一年，章楠不大爱说话。顾清夫妻俩工作忙，加上痛失爱子，起初不大待见章楠。顾朗正巧在本市上大学，便照顾起了章楠的饮食起居。
其实也不用顾朗时刻照顾。章楠白天在幼儿园和托儿所呆着。晚上顾朗下了课，便过来接她回家。
直至初中毕业，他们都维持这样的一个生活状态。后来上了市里高中，顾清和苏亦因为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工作上的事慢慢减轻，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加上章楠乖巧，待人礼貌，他们渐渐接纳了这个孙女。
其实从小到大，除去亲身父母早早离世这件事之外，章楠的生活过得还挺开心的。苏亦二老不待见她，但也不会去怎么她。好吃好喝照样不断，生病了也会带她上医院，新年红包和新衣服每年必不可少。
物质上他们待她是极好的，但要说亲密，确实亲密不到哪里去。
也是近两年，上了高中，学习较之前紧张；顾朗工作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较少。苏亦和顾清在家的时间多了，章楠同他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关系确实比从前缓和了不少。
章楠拧干温热的毛巾给顾朗擦脸。
他的脸型很好看，五官端正，服饰大多简练风，不是西装就是休闲装。他又极爱干净，整个捯饬得干干净净，看着尤为舒服。
可是这个人有时离自己很近，在某种关系又同自己离得很远。
日久生情。
章楠不知别人怎么去定义这个词语。在她看来，与这个男人一同生活这么多年，他帮你安排大大小小的所有事，你所有的烦恼与喜怒哀乐都可以跟他讲，他每每静静地听着，给出点什么意见。他像是一个朋友，又像是操不完心的父母，又像是邻居家温暖的大哥哥，更是她孤独生活里的唯一慰藉。
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就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
日积月累的感情，终于在某天爆发，她曾压抑，也曾不耻。可转念想想，再次见到他，又是遁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看着他奔赴一场又一场相亲约会，在一次次的无果里开心又担忧着。
这次他失败了，但下次呢？下次看对眼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顾朗本想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等章楠上来，得跟她好好说道。起先目睹她在酒吧那副熟稔的样子，他是生气。可这么多天下来，他在高压工作之余，不免自省，是不是这些年工作太忙，忽略了章楠的成长？
他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极其无辜。
每次章楠做错事，乞求他的原谅时，总会摆出这样的眼神。
他又头疼了。
“你怎么来了？”虽然一早知道她会来，也是他引着她来。
章楠倒了杯热水，坐在床边，一手抓着传单，像是要抠出一个洞，“听小陈叔叔说你喝醉了，我来看看你。”
她目光闪躲，不敢与他直视。好歹是顾朗带大的，他还是知道她一些小毛病。比如心虚说谎时，从来不敢平视他，还会抓着就近的东西，小心揉着。
顾朗心里暗暗好笑。
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爸妈知道你出来吗？”
章楠这几天因为酒吧的事，乖乖地在家呆着，大门都不敢出。周桥打了几次电话，每次必然损她：“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不跟我学学。”
但凡与顾朗挂钩的事情，章楠向来都是胆小。
“说过了，出门前爷爷在练字。”章楠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顾朗有意再吓吓她，便继续往下问：“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拿周桥出来垫背枉费多年的交情，可是不能讲出来，得先铺垫下。章楠字斟句酌道：“我听说你喝醉酒了，叔叔你也知道爷爷很讨厌你醉酒。我又担心你。奶奶那边听说你相亲失败，一时逮不着你，现在还在生气，我就说我去周桥家过夜，不敢明着说来找你。”
好一个听说，好一个为他着想。理由倒是一套一套的。顾朗探究地打量着她，在想是不是高中之后与她接触太少了，每次见面都是‘最近怎么样？压力别太大。’‘生活费够不够？’‘今天我有空，送你去学校。’‘一天三餐记得吃，学习再重要，身体才是本钱’。
深入一点的话题，比如初中时候，章楠还会跟在后面与他讲学校的生活，老师怎么样，上课怎么样，同学好相处，今天哪道题不会，到了后来，他们就很少说这些话题了。
因为顾朗学习生涯中，顾清与苏亦并没有干涉太多。他和大哥顾博学习方面很优秀，一路顺风顺水，没有所谓的叛逆期，也不会同别人打架。顾清夫妻俩花在他们身上的精力其实很少。后来照顾章楠，顾朗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培养他，章楠倒也乖巧，很安分。他也没多想。直到酒吧事件。
“章楠，是不是我太宠你了？还是你认为我很好欺骗？”顾朗解开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
章楠想不到他快速地直切主题。这样的顾朗有些陌生。
“不，不是，叔叔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很好，章楠低着头，小声地说。
“看着我，”顾朗叹了口气，“章楠，说话时看着我，今天有什么你都跟我说，比如高中三年你是过得不开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为什么跑去酒吧？”
章楠压根不敢看他，她盯着白色的床单看，眼睛一动不动，坚持了十来秒，硬生生地逼出了几滴泪，眼眶也红了。
“章楠，抬头看我，我不想回家说这些事。”顾朗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右手揉着太阳穴。
“我，我……”章楠眼里蓄着泪水，嘴唇也相应地颤抖，“对不起，叔叔。”
顾朗直起身，下地穿好鞋子，站在中央的地毯上转了两圈，有些无奈，他最怕章楠哭了。
“好好说话，章楠。”顾朗没法子，听着呜呜咽咽的哭声，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有什么话你可跟我说，你是我带大的，我不想你发生什么意外。”
章楠擦着泪，抬头目光直视他的眼神。
“好奇，”章楠说，“高二下的期中考很不理想，那段时间压力大，偶然一次路过，好奇下就进去了。”
顾朗记得高二下学期有一段时间苏亦曾在电话里讲过，章楠的精神不太对。
他特意抽了两天，从外省赶回来，结果到了学校，章楠听他来了，兴奋地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
她确实瘦了不少。
“最近没好好吃饭？”
“吃了。就是吃不多。”
“食堂饭菜不好吃？”
章楠摇摇头：“不是，就是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你这次回来几天？”
原本只有两天时间，听她有点期待的语气，顾朗微微叹气，将时间往后延长了两天，“4天，明天周末，我带你回家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章楠的低落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很迅速。
没过一个礼拜，她又恢复原来的样子，眉眼飞扬，言笑晏晏，还是当初那个乖巧的小姑娘。
顾朗再次叹气，“总共去了几次，不许骗我。”
章楠没有戒备的模样，熟练的身体扭动，放松的神情。饶是他再宠爱她都不能说服自己章楠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
章楠比了个数字。
“3次？”声音徒然拔高。
章楠肩膀抖了抖，又伸出两根手指。
顾朗觉得他快疯了。
他来回走动，抓着头发，纽扣也被他扯开了几颗，其中有一粒因为动作太大，已经脱线，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