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府中做事的媳妇,无不耳听八方,心眼伶俐,府邸中什么样的消息都瞒不过她们。
姑娘元日自梳发髻,同少爷在房中待了一下午当晚便在众媳妇间传了遍。
历经人事的稍微一想便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
管家媳妇王氏一时不能接受不来,如何也不肯相信一向谨守礼法的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她也知分寸,没有在外面谈议此事,匆匆回了家。
她丈夫年前刚被姑娘升去掌管城中的铺子,年下生意好,他正在登记进账,偏自家婆娘在一旁念念叨叨,扰得他心神不宁,频频打错算盘。
“你整晚在自言自语甚,少爷姑娘的事又碍不到大家,短你钱粮还是割你肉了?少操那份闲心,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就得了。”
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王氏一下,啐道:“你说得倒轻巧,走出去不怕别人耻笑么?”
“你有这等骨气怎么不干脆去同姑娘辞了差事?”
王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姑娘开的月钱比许多大户人家高不说,平日待她们也和气,不打不骂的,辞了不知去哪里才找得到这样的差事。
她丈夫便冷笑:“依我看你们这些婆娘个个都是自己作践自己,真瞧不得人家,还要赶着前去奉承。且不说我们受了秦家多少恩惠,面子都是自己挣的,你行的正坐得端何必怕别人说。”
一番话说得王氏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心知他说对,又恨他说得难听,拉不下脸来,扭身进屋了。
她丈夫哼一声,看看做一团乱的账目,又头疼地重算。
真是个不省事的婆娘!
王氏自被丈夫说了一顿,心里也开了窍,更加用心地做事。
近日,姑娘又托她打听一件事。原来是姑娘不预备自己生孩子,要从亲族中过继一个。
天底下哪有姑娘不想自己养育孩子,想来姑娘也自知违背人伦有错,不想孩子生下来受苦。
其实她家那口子说的是,依少爷如今的地位,姑娘生下孩子也无人敢非议。姑娘到底是心存礼俗。
王氏想通这一点,既惭愧又敬佩,亲自挨家挨户地去打听消息。没几日,这事便有了眉目。
“姑娘,秦三爷的祖父同你的祖父是兄弟,按照辈分,你该唤他堂叔。
这秦三爷好赌成性,年前在赌场同人起了争执,被铁棍敲到脑袋,抬回家挨一阵日子便一命呜呼了,剩下寡妇守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
听姑娘想过继孩子,连忙叫我回来同姑娘说一声。我看过了,那孩子四五个月大,虽瘦了些,生得倒是不错。姑娘若有意,改日我抱过来给姑娘同少爷瞧瞧。”
秦窈仔细听着,摇头道:“王嫂子,你去回堂婶一声,我明日下午与阿纵去她家中,若孩子与我们有缘,我们便带他回家。”
王氏不辞劳苦,喝了盏茶,又匆匆去传消息了。
过继孩子的事秦窈很早之前便同秦纵说过,秦纵没有异议。
他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直很清楚,有姐姐在身边,孩子才有意义,否则不要也罢。至于是不是姐姐生的,亦无妨,姐姐喜欢他便喜欢。
四个月大的秦扬于这年冬日来到秦府,成为秦府的小少爷。
刚来时他认生,夜里常常哭得嗓子嘶哑。秦窈十分心疼,让奶娘挤了奶水备着,将他抱回房中亲自照顾。
她不睡,秦纵便在一旁陪着,开始有些烦这个眼泪汪汪的肉包子。
“再哭便揍你,快睡。”趁着姐姐去温奶,秦纵低声恐吓。
小秦扬看了看无良爹,哭得更大声了。
“......”啧,小混蛋。
秦窈听到哭声,连忙端着碗回来:“阿纵,阿扬怎么又哭了?”
秦纵一脸坦然:“小混蛋饿了罢。”
“阿纵你不可以再喊小混蛋,再喊我生气了,”秦窈瞪了他一眼,将小秦扬抱起来轻声细语哄着,“阿扬不哭,娘在这里。阿扬饿了么,娘这便喂阿扬吃奶好不好。”
秦纵看着她慈爱柔软的侧脸,再看看咕噜咕噜咽奶的小混蛋,心想早知不要过继什么孩子,除了与他争宠便只知道哭。
幸亏吃的不是姐姐的奶水,不然这小混蛋在府中早无容身之地了。
吃饱了的小秦扬终于止了哭声,眨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朝秦纵咧嘴笑了,欢快地留着口涎。
“阿纵你看,阿扬他喜欢看着你。”秦窈软软笑道,用绢帕擦拭秦扬的口涎。
这时秦纵又心软下来,挠了挠他白嫩的下巴:“爹也喜欢你,快睡罢。”
小秦扬就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父亲变化多端的关爱中一日日长大,岁月如梭,转眼间已长到一岁。
秦纵与秦窈为他办了个小小的周岁宴,外祖母、周蔚行、顾乾等人都送了礼过来。
小秦扬今日被打扮十分讨喜,脸蛋在红彤彤的衣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嫩。
在秦府养了六个月,他已习惯新家,逐渐活泼好动,人一逗便咯咯笑。
“阿扬看地上有这么多东西,阿扬喜欢哪个,拿来给爹娘看好不好?”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上面摆放着各色物件。小秦扬被抱到中央,圆碌碌的眼睛好奇地望来望去。
秦窈同秦纵坐在他前方看着他,见他不动,秦窈拍了拍手:“阿扬喜欢哪件东西呢?”
小秦扬被娘温柔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咧开嘴直笑,小手欢快地拍着毛毯。
秦纵靠在秦窈肩上,懒洋洋道:“臭小子以为你在逗他,小米牙都笑露了出来,甚丑。”
“哪有爹娘嫌孩子丑的,”秦窈动动肩膀,忍不住道,“况且咱们阿扬长得很俊是不是?”
秦纵轻哼一声:“姐姐说我周岁时俊还是臭小子俊?”
他又乱吃味了。
秦窈心里发软,又觉好笑:“你周岁时我方才两岁,哪里记得你那个时候的样子。”
“姐姐有了阿扬,连哄我开心都不愿了。”秦纵轻咬她的耳垂。
“咿呀!”
小秦扬见爹娘只顾说话,不理他,自己撑着手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来。
秦窈连忙伸开手接住他,小秦扬抓着娘亲的衣袖,不开心地咿咿呀呀。
“娘,阿扬跟娘说,娘。”秦窈放慢声音教他。
秦扬学步快,八九个月便能扶着东西自己走。不过他学话慢,至今尚不会喊爹娘。
秦窈没有养过孩子,请教府中的嫂子方知有些孩子周岁后才学话,只要能发声都不碍事。
得知孩子无事秦窈便放心了,也不着急,偶尔教他几个字。
“啊、啊……”
秦纵忍俊不禁,戳戳他的脸:“连娘都不会叫,还敢同我争宠。”
小秦扬有模有样,也伸手去戳他,口齿不清地咿呀,蹬着小短腿笑得很是灿烂。
“去,抓件东西给爹看看。”秦纵帮他转过身,拍拍他的小屁股。
秦窈见他懵懵懂懂,在一旁做了个用手拿东西的姿势。
小秦扬恍然大悟的样子,欢快地扎进物件中,爬来爬去,最终抓着枝玉钗回来,献宝似地递给秦窈。
秦纵啧了一声:“牙都未长齐便知道讨好姑娘,难不成你志在闺阁?”
小秦扬自然不懂爹的话,眼睛亮汪汪地望着他。
秦窈摇头笑道:“阿纵你又胡说了,抓阄不过闹着玩罢了,不算得什么。”
她擦去小秦扬脸上的薄汗,看着秦纵眼神温柔道:“虎父无犬子,阿纵你好好教导阿扬,说不定阿扬日后也同你一样,是个名标青史的大将。”
两个至关重要的人都要眼前,大的明眸生辉,小的天真无邪,秦纵只觉心软不已:“姐姐放心罢,姐姐爱护阿扬,我又岂不疼他。”
多年以后,谁知秦窈一语成箴,秦扬果真成了百姓敬仰的大将。
有史记为证:“秦扬者,善用兵。康明十三年,攻胡兵于西北,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大将,拔三城。明年,攻南夷,虏将三员,取城大小十二……有乃父之风,真所谓虎父无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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