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结束……
她与眼前人，理应还有最后一些话，该不受打扰的好好说完。
她让聂禹在踏入青石峰前，进入幻境，毕竟这还是颗修仙好苗子，该给他最后一次冷静考虑的机会。
而且，不至于卷入她与止风之间的纷纷扰扰。
顾锦怜螓首轻扬，艳唇方启，想说些什么，但迎着他霜雪似的目光，心底一阵苦甜，竟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蹙起眉尖，抿了抿唇，加上那天生绝艳的容色，看着既无辜又有些无邪，更有动人心魄的妖美。
论实力，上尊的冰雪之怒，如今已无法撼动顾锦怜，不过，她以为会立刻迎来的恶战，也并未出现。
他只是望着她，神色是她两世未见过的冷涩。
他一贯是清冷的，却从不让人感觉受冷落，顾锦怜见过他笑，见过他的丰姿绝代，见过他护短，见过他循循善诱，甚至不久之前，见过他的眼为她燃着狂热，就是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对她这般拒人千里。
明知不能怪师父，师父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其中一人，但她内心深处仍有一丝受伤，抽抽地疼。
不免，便对他投去一个幽怨的浅笑。
＂师父，变脸变得忒快呢。＂
打从止风成为上尊，断情绝爱多年，他从未尝再有过像此刻般的复杂情绪，被欺骗的震惊、被戏弄的顿悟，种种滋味令他极其难受，能忍住不出手，已是他竭尽平生最大修养。他注视着她那张深深刻印在他心上的面容，看见她逐渐露出笑容，然后，再次开口喊他，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这魔物还在耍弄他，出言嘲讽？
可是，当她的明眸愈来愈亮，甚至蒙上一层几乎是委屈的水雾……
忽然，止风顿在当地，瞳孔骤缩，一股难以置信疯狂涌上，把他的清冷的眼眸都染成血红。
太像，太像，太像！太像他以为早已死在过去的她！这回不是形似而已，连神韵，都鲜活得如同他记忆里时刻在播映的她！
＂你究竟是谁！＂她方才说的话，他突然全都不信了，他的锦怜，向来是小孩ㄦ心性，她要是觉得不开心了，确实是有可能会这般信口胡言的！
他必须确认，一定要确认──
止风身形骤移，眼看立即就要欺近她身侧，不料，体内真气运转竟有一瞬的失常，他就在她身前一步之遥，生生顿住，不得寸近。
是魔气，能如此为难他，当今之世，唯有魔域之主的魔气能办到。
魔域之主这般护着她？为何？
当初他的锦怜，也殒落在魔域，他多次前往，却连尸骨都不曾寻获──会不会、会不会──他的锦怜根本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被炎翼带走了？
仅隔一步，他几乎能看见她翦水明眸里有他的倒影，他可以嗅到她身上馥郁花香，她飘落的发丝，甚至被风扫过他肩头。可是，他却用尽全身之力也无法再靠近一分一毫。
如此接近，如此遥远。
＂锦怜，是你？＂他不知道炎翼是如何办到的，也不知道他如何瞒尽天下人，可是，他此刻只是无比希望这是真的。
反正，一切伪装都已经被撕开，他的心思，早已昭然于她面前，什么也藏不住。他不怕尴尬，不怕千夫所指，不怕她是否与魔头合谋骗他，他只怕，她又要再一次，离他远去。
顾锦怜望着他慢慢变红的双眼，心头的不舍愈来愈浓，轻叹逸出贝齿。
＂师父，是我。＂她的手怜惜地划过他的脸颊，并未真正碰触，只是很轻很轻的带起一些气流，稍稍温暖他的苍白冰冷。
他的眼神太疯，太执着，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此刻他能动，一定会主动将脸颊送进她掌心。
＂你没死。＂他放轻声音，深恐惊扰她，背地里调动内息疯狂运转，冲撞着那丝魔气禁锢，偏他此时心旌动荡，有走火入魔之势，那抹禁锢不但冲不破，反而更加顽强。
一缕鲜艳血丝，背叛他粉饰太平的冷静伪装，从他益发苍白的唇角滑落。
那丝鲜红刺痛她双眼，对他的所有埋怨，顿时烟消云散，她无法再对他说谎。
＂死过，又活了。师父，对不住，不是蓄意欺瞒，我当时确实已然仙脉断绝，是炎翼为了救活我，设下此局引我入魔，重塑魔婴，才有重生之机。＂
她偏过头，微微一笑，明明眼角眉心处处都有入魔的妖媚艳色，这一笑，却仍笑出了缥缈仙气，犹似当年。
＂前身已死，多谢上尊最后续的那份阳气，让怜ㄦ破除浑沌，恢复心智。＂
是的，是阳气，而非元阳。
这确实是炎翼设下的天大骗局，那魅魔太擅玩弄人心，他早便猜到，止风上尊愿意让自己沉迷在一场自我构筑的美好梦境里，却还是会严守着一条底线，不可能轻易对来路不明的化形小妖交出元阳，而这也促成她既能获得足够的力量觉醒，又不至于因为得到止风过于丰沛的元阳之力，以致她觉醒后，可能就此只认定止风一人。
同时，又让她即使看穿这是一场骗局，依然令她对于心中如白月光般皎洁的师父，从此有了抹不掉的阴影。
此际她心如明镜，玲珑剔透，她忽然看透了炎翼。
他够大方，大方得可以接受自己只是她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之一，但他却又小气得很，小气到不能接受，这些来来去去的人里面，有哪一个在她心中烙印得太深太重，如果有那样一个人出现，那也无妨，他总会用尽千方百计，把对方留在她心中的痕迹淡去。
真是狡猾的男人，小气鬼。
可是，愈懂他，就对他愈是又气又恼又无奈又好笑，她怎么可能对他只有恨？不可能了，他必定会成为她来来去去的所有人里，投注情感最复杂的那一个。
止风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了。
他能听懂，她对他已然产生的淡淡疏离。前所未有的心寒，淹没了他。
＂锦怜，回来，无论你变得如何，青石峰上，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他嘶哑的嗓音如玉跌落，碎了满地。
她昂首看着天外，蓝天白云，无比广阔。
她敏锐地捕捉到，某人窥伺的视线。
想知道她会怎么响应止风？哼。
她抿唇，轻灵一笑才刚洒落，身形已远遁。
＂迟了，顾锦怜已死，我是，锦魔。＂
在他血液几乎冻结的刹那，她清脆的笑伴着轻柔耳语，悠然传音过来。
止风愣住，慢慢冷静下来。
强力压制胸中魔气，一口血狠狠溅出唇间，他终于能动了，而青石峰上，芳踪杳然，像过去多年那样，只剩他孤独一人。
然而他没有去追。他脑中回荡着她方才的传音──
＂不过，上尊，如蒙有意，这回换你来寻我吧。＂
＊
你若愿为我踏入群魔乱舞之地，我也愿意，再付你一次真心。
只是这回，心中不再只有你一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