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晚的晚饭并没有吃成。
走在湖边，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下，卓婕笑了笑。那晚她几个月不见影只有通过电话联系的父亲风尘仆仆地来到她的出租屋。
卓易看着一瘸一拐的女儿，恍然梦中：“你这是去打劫了？”
卓婕斜他一眼：“早上打球崴了。”
“那怎么不给爸爸打电话？”卓易坐到她身旁。
“你有空吗？”
卓易不接话了。
“你来做什么？”
“看看我宝贝女儿。”卓易抚摸她的漆黑柔顺的头发。
卓婕躲开，嫌弃道：“不陪你的小情人了？”
女儿的讽刺已不是一夕一朝养成的，从她懂事起，就一直摆脸色给他看，近年来更是得寸进尺，张牙舞爪地对他各种龌蹉行为嗤之以鼻，态度也更加恶劣。
卓易坐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肩膀：“趁着这次脚受伤，去我那住，秦阿姨会给你做好吃的，你去养几天，好得快一些。”
卓婕撇开他的手臂，一路扭扭歪歪地挪到沙发尽头，口气冷冷的：“我不去，你自己回去享受吧。”
“还对你秦阿姨有意见呢？”
卓婕抱着胳膊甩他一眼，口气讽刺：“别什么事都往别人身上推，我是对你很有意见。”
卓易拿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青色烟雾缭绕周身，他眯着眼说：“你对我有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我们也都生活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你要收拾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整理。”
烟抽了一半，他摁灭在沾水的茶杯里，起身朝她卧室走去。
卓婕扔过一个抱枕，像只发怒的小狮子，“我说了，我不回去。你不要每次都这么擅作主张，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卓易回头，捡起落在地上的画着绿色叶子的抱枕，拍拍灰，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儿，脸上笑呵呵的：“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死活要反对临街的新房子，而跑来这破旧小区居住。卓婕，在某些事情上我是尊重你的，你还小，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能理解也会去顺从你，但某种程度上我希望你也能听我话。”
“狗屁不通，全是歪理。”卓婕拍着沙发，她尤其讨厌他口口声声的尊重。
卓易把抱枕放到沙发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直接斩断她的后路：“要整理什么衣服？”
卓婕埋在抱枕里不回答。
卓易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你好，是周礼周先生吗？嗯。我是……”话音未落，那头的卓婕踉跄着跑过来夺去他耳边的手机，并摁断。
“我去，我去还不行。”
卓易笑里藏刀：“早点答应不就好了，非得弄得这么麻烦。”
卓婕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灌了大半杯，她才意识到水早已经冷了，她重重放在桌子上，靠在沙发生闷气。
卓易只给她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和平日背书上课的书包，“走吧，李叔还在楼下等着。”
坐在车子上，卓易的电话不断，都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他熟稔又虚伪地与人虚与委蛇，交谈的内容像是熟识多年的亲密好友，卓婕不禁一阵恶寒。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刚刚卓易帮她整理行李时，她打王骋电话但没有人接，于是她留了一条短信。怕短信接收不到，她又抱着侥幸的心理，点开微信打出一串电话号码，点击搜索。
微信跳出一栏对应用户，头像是张大海图，ID是王同学。卓婕内心一阵好笑，点开头像放大图片，就只是一张简单的大海风景图，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卓婕放心地点点头，退出图片，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直到卓易收拾好东西出来带她下楼，微信很安静，短信也很安静。
现在她点开微信，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是王骋发来的。
“没事，下次再吃。”“周末你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看到前者她微微一笑，以后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他那蹭吃蹭喝；看到后者，她撇撇嘴，大约是怕她去酒吧吧。
卓易回头瞅了她一眼，看得她笑得很满足，老神在在地说：“李叔，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喜欢对着手机傻笑呢？难道里面有宝藏？”
李叔呵呵地笑着：“年轻人的世界我也不懂，我那儿子周末回家，就是抱着个手机躺在沙发玩，连饭都不吃……”
两个做父亲的在一旁惺惺相惜，卓婕望着窗外快速越过的街景，对他们的意有所指的谈话充耳不闻。
忧心忡忡的期末考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卓婕趴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气，压在肩膀上的大山终于山崩瓦解，她落得一身轻松自在。
同桌钟颖收好书包后凑到她身旁，依偎着她，问：“考得怎么样？”
卓婕开心地说：“很好。”
钟颖点点头，又问：“寒假打算做什么？”
卓婕唔了声，临绘酒吧她是会继续打工的，不过时间大都在晚上，她一时给不出答案，反抛问题：“你呢？你的安排是什么？”
说到寒假安排，钟颖很兴奋，眼里直冒星星眼：“我妈妈打算带我去哈尔滨看冰雕，再去北京游玩，最后从北京坐飞机去美国过年。”
假期这么丰富，卓婕羡慕：“这么爽的吗？记得给我带礼物。”
“放心，少不了你的。”
期末考完，整个校园空荡荡的。钟颖妈妈来接她先走了，卓婕要下来打扫卫生，等她倒完垃圾，背着书包走到一楼，校园很安静，很干净，几乎全走光了。明明前一刻整座校园还是那么热闹来着，现在一片荒凉，连路边的落叶都更添萧瑟。
“卓同学，”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姓，声音很熟悉，她心砰砰跳，却当做没听见或是没意识到在叫自己般，她低头继续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1，2，3，4，5，到。”
手臂被人抓住，将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手指均匀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匀匀有致，指甲缝很干净，没有一点肮脏的痕迹。
“卓同学，”她扭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眼神干净清澈。
“王老师好。”
“这么晚才回家？”
“嗯，今天轮到我打扫卫生，所以比较迟。”
期末考的卫生打扫总是麻烦一些，要负责门窗电闸等问题，他理解地点点头：“跟你一起轮值的同学都走了？”
卓婕看着地上的一片落叶，“嗯，他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我整理了一会书包才走。”
“你爸爸来接你吗？还是回小区那里？”
卓婕笑得淡淡地：“回小区。”
“那正好，我送你。”
汽车驶出校园，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卓婕看着前方的车辆，问：“老师，寒假不回家的吗？”
王骋开着车，目不转睛，回答道：“我家在北方，只有过年我才回去住几天。平时不怎么回去。”
卓婕点点头，没接着往下问。他一年鲜少回去是由于天南地北回去一趟不容易，还是和她一样和家里的关系不融洽？她把疑惑留在心里，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
王骋停好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铁门。
王骋家住7楼，他先到，“我到了，回见。”
就在他关门的时候，卓婕抬手卡住门，王骋疑惑不解：“怎么了？”
“老师你上次说下次请我在你家吃饭的话还算数吗？”她问。
“当然，怎么了吗？”王骋笑着问。
卓婕神情很认真：“我打算今天吃。”
“现在？”
“现在。”
王骋笑着说：“今天没食材，今天我没出去买菜，再说晚上的排骨很不新鲜，做糖醋排骨可能口感没那么好。”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糖醋排骨。
“没菜我们现在就去买；排骨不新鲜没事，醋和酱油一下去，所有的味道都被掩盖住了。”
王骋诧异：“看来你还挺懂的？”
卓婕摇摇头：“嘴皮子上的功夫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王骋再拒绝倒显得他有些小气了，他推开门：“进来喝杯水，我们等会马上就去超市。”
“好。”
卓婕从湖边一路晃到对面的商场。她站在人来人往，人进人出的商场入口，心头上涌上百般滋味，最后都被一种近乡情怯不是味占了上头。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落日余晖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慢慢靠近快触碰到时又立马隔远。
王骋插兜，微微侧头问她：“除了糖醋排骨还打算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王骋摸着下巴想了会：“只要价格不是不太贵，一切都好说。”说完他微微笑了笑。
白白蹭人白食，卓婕不去考虑他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她点点头：“好。”
一进商场门就是洗漱用品区，卓婕推着车，快速路过它们，可身旁的人却没有跟上来，她朝后看，王骋正站在一排洗发水架子前。
“老师，你家里的用完了？”她走到他身侧问。
王骋点点头：“嗯，这次顺便一起买了。”
一堆牌子，各种味道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转头看杯子：“老师，是不是今天没出来逛商场，你是不是都忘记你要买洗发水这件事了？”
“呃……”王骋不知道怎么接话，事实确实如此。
卓婕摸着杯子偷偷笑。
“除了洗发水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王骋扳着手指细细数，卓婕在一旁偷笑，王骋清清嗓子，为自己辩解：“卓同学，你要清楚，老师平时工作忙，批改作业，准备课件都要忙到半宿。作为学生，你要体谅老师，而不是嘲笑。”
他一副认真，讲得头头是道的样子，格外的滑稽。卓婕憋着笑意：“是是，卓同学接受批评，王老师，对不起。”
卓婕深深鞠了一个躬，标准的90°角，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王骋点点头，把清扬男士洗发水扔到购物车里，转到肥皂架子前开始挑香皂、肥皂，还有洗衣液。
卓婕心里感慨，看来要添补替换的东西还是蛮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