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霭拢摄在屋檐下,缭缭烟雾从正屋的窗口淡淡四散。
一种阴冷的潮气滋养着檐上青苔,墙角处爬出新绿。老木头的味道沉淀在居住在这多年的人的眼角眉梢里。
穿着富贵的老太太捏着烟头叩击桌沿,倒落出灰烬。
脸圆腰肥的吴大婶子踩着小脚,却灵活得像被鞭打的陀螺。红脸盈润地扭身就坐坐在了老太太的下首。
“这事,成了?”
耷拉着眼皮,老太太转脸来看,不露笑容的脸松活开,眼睛并不像个混浊的老人。
“哎!老太太的恩典,我让人给李秀才一说,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你拍了我半辈子的马屁,我能不清楚!折腾到现在才回,那李家姑娘不愿意?”
老太太的脸上已露出三分阴沉,吴大婶子摔了摔帕子,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你可别气!这事走漏了风声,我去,少爷他正端端坐在李家……说是绝不接受包办婚姻……”
“那难道他要娶那个交际花……叫什么小蝴蝶的!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上学堂时嚷嚷着要去留学,回来学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见不得小脚,我特意聘李姑娘为他的妻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老太太抖着手敲着烟杆,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咳嗽,吴大婶子连忙安抚。
“老太太你生孩子的气作甚!”吴大婶子惯会活稀泥,她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辈子,哪里不了解她也只是口头自己这一说。要说最宠爱张少爷的还是这位老太太。
“儿孙自有儿孙福!少爷他从小才气过人,如果朝廷没倒,那可比文曲星的人才!那些洋人的东西稀奇,少爷他留过洋,回来了那些个军阀还来人请过少爷……哎哟!可了不得!要我说呀!少爷指不定是被外头的狐媚子给一时迷了眼!”吴大婶子合掌一拍,笑道,“这男人娶了亲就定了下来。我已经和李秀才商议妥当,他们本来就订了亲事。小时候,少爷还一直粘着人李姑娘。老太太还记得?”
老太太这才笑了,两人一举敲定了这门亲事。
月后。
京西军阀混战,京西民众多四处奔逃。连着临省的平城都受到了牵扯。
不情不愿娶了娃娃亲的张家少爷,张永德还没揭新娘盖头就逃婚了,如今战乱,张家上下悔青了肠子。一方面咒骂张永德的小情人,一方面又担忧张永德生命安危。
新嫁的李家小姐从被寄予挽回浪子一心的重任到被扫落到尘埃里,隐隐遭受张家迁怒而被遣居在后院。
于垂暮中坐起的李家小姐面对满园春色,泪珠儿滚落,浸湿手中的罗帕。
又听说大军阀的军队开到了平城,张家战战兢兢之际有人送上了帖子。
原来张家的祖辈与这军阀祖辈有旧,于是张家就在这乱世有了人庇护。张家为回报恩情,收拾了东边的厢房供军阀暂住。他们一路走来,仓促还没安定。
这些事,李家小姐并不知晓。
夜时,她入浴后着了薄衫,披了外衣正如张家老太太所吩咐那样为张家少爷抄写佛经祈福。外处传来人声与脚步声。
她还未与张家少爷圆房,怕不吉利,张家便让她暂时住在张少爷旁居的阁楼上。将张少爷逃婚的事瞒了,也不许她外出。
推开窗户,窗外桃花开得正好,她倾身笑了笑,低头便望见一个身穿军装制服的男人正在看她。
她一吓,退回房间,接着镇定了,再到窗前,那人与其他人的背影远去。
她只见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然而五官轮廓并不清明,被吓住则是因为那男人目光太具有侵略性。
且说这军队才列入平城,作为少将的赵准便先一步进了城中。他的行踪是个秘密,麾下的副官家中与张家有旧,张家诚邀,于是便与副官等人在张家暂时住下。
京西局势未稳,平城是个不错的据点。
张家在这平城是个有底蕴的家族,祖上出过大官,家中如今还经商。张家老太太对他们热情招待。腾出了最好的一处,距离主院不远。一般都是张家少爷小姐……地位尊贵的人居住的地界。
赵准与麾下之人商议完,已经月上中天。得了空闲思绪便散开。
他之前在经过一个园子时听见声响,条件反射性望去同时戒备。
却见簇簇桃花的枝条处,一扇小窗被人从内推开,同时探出一个松挽着发丝的女子来。再见她垂首望来,月光照着她的身影,那如新嫩芦苇的肌肤得天独厚,他对眼上去,只见她瑟缩如林中小兔,一下便了回去。
他的胸腔中心跳如鼓,将那一抹无意闯入心中的倩影烙刻而下。
然军事紧急,只得落寞回神逐渐走远。
那是,张家的小姐?
疲倦袭来,赵准上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