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漆黑的夜,郑州城里淮河主河道两边依旧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笙歌缭绕,纵横连绵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圆润的嗓子,歌唱着纸醉金迷的曲调。
主河道湍急的河流中央唯一的巨大奢华画舫也跟着华灯高照,十数艘大小船只连绵不绝的在画舫与河岸间来回,看样子就像是在举行着什么盛宴。但笙歌没有,人影倒是纷杂不少的穿梭来回忙碌得不行。
在外人眼里,这和其他的画舫完全没什么区别的无非也是个叫人沉醉的销魂乡,可画舫上,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华丽宽大的厅堂摆着十数张书桌,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严谨认真的男人或是女人,低头核对着桌子上不断撤换的帐本,算盘噼里啪啦的响,朱笔挥毫,一侧立着低报数据的助手与研磨的小厮,端送帐册的小厮来来往往,没一个人是松懈的,全部像绷紧了的弦,抓紧着一天之内还算凉爽的深夜时分,处理着该是白昼的工作。
厅堂最左侧的上座的宽敞书桌后坐着朝霞无天,专心快速批阅着送上的,最后需要他定夺的文簿,一手珠算,一手执笔,边聆听着陌齐的汇报,边核对簿子上的数据。
瞥一眼外头河岸边逐渐消散的喧哗,陌齐垂眼看着朝霞无天绯红的面色和布着薄汗的额,连乌黑的发都濡湿了,这样的盛夏呆在河道上,实在不是避暑的好抉择。示意一边挥舞扇子的小厮稍稍快些,再横过眼让另一边的小厮送上新的冰茶,这才轻道:“主子,再过个时辰就天亮了。”他们也忙了一整个晚上,他很担心主子不趁还算凉快的时候歇息,到了白日就又得半死不活的无法入眠啊。
漂亮的琥珀眸子掀起来,瞅了他一眼,朝霞无天放下笔,端过冰镇的花茶喝了一口,抬手接了冰过的绸缎帕子轻轻抹掉额上的汗,才淡道:“去城里找个合适的地方举办兰花展,让全城的女性都来。”
陌齐皱眉,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忙得团团转了,还真的打算插一手郑州城的家务事?“兰花展一开,小姐们会知道您在这里的。”
“知道了又何妨,她们忙得很。”清淡的话语夹杂了略微的讥讽和自嘲,“哪有空来管我的事。”
好自暴自弃的口吻哪……陌齐不死心道:“风公子也该有办法做好这件事的,何不全权交予他?”实在是不甘心自己的主子为别人担上风险,完全没有必要。
将审核后的帐本交给等待的小厮,取过下一本翻开来,朝霞无天神色冷淡,白皙的面颊上是热出的红润,精美得会让人看呆去,却冷然得让人退避三舍。
不见他回答,陌齐心里叹口气,好怀念那个笑闹活泼的主子,真不晓得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钻出他的牛角尖,回复原来让人喜欢得不得了的开朗性格。
一直忙到天色大亮,等待批阅的帐簿才全部核对完毕。所有的管事恭敬行礼后,纷纷上了小船离去,小厮们行动有素的将一个晚上的忙碌全部收拾妥当,也登上第二批船只离开。
画舫上一下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朝霞无天和陌齐,加上几个贴身侍侯的小厮。
河两岸深夜的喧闹已完全消失,替代的是早起的市民开们始摆设摊点,准备一天新的开始,农民们扛耕种的工具在出城前赶着用早饭,稀疏的吆喝慢慢的密集起来。
又是一日了,陌齐皱着眉头看向去梳洗沐浴后的朝霞无天。因为天气太过炎热,所以他的生活作息完全颠倒,只能在夜里工作,白天则奄奄一息的趴着苟延残喘,再这样下去,会闹出毛病的。
让小厮将一头长得不可思议的丰盈乌发给拭干梳顺,朝霞无天仰躺在躺椅里,缓慢摇着白色的纸扇,双眸是合着的,神情慵懒疲倦。
“主子,要不要先用些膳食再休息?”陌齐低声道。酷暑让人没有胃口,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正式吃完一碗饭了,就算饿不死人也会饿坏人吧。
“你们都下去吧。”疲惫的声音淡淡的。
看着剩下的小厮们上船走人,陌齐接了扇子挥动,执意道:“主子,厨子特地备了您喜欢的菜肴,多少吃些再休息。”即使是天天见面,也依旧看得出他瘦了,若是让远方的兄长姐妹们得知,自己一定会被暴打的。
长睫颤动,掀出双金黄眸色的精致单凤笑眼,眼角微扬,浅淡的笑意流转,晶莹的光芒温馨闪烁开去,好看得不得了,叫人轻易就会失了神,只能盯着发愣。
“陌齐。”清朗的低脆嗓音温润悦耳,不再冷淡,而是掺着浅浅的笑意的。
跟了他两年的陌齐绝对不是笨蛋,不该出现正面情绪的时候,他却露出这样叫人心跳加快无法抗拒的神情时,肯定有其他涵义,万万不可以因贪恋他好看的颜面而松了心防,“是,主子。”
嫣红的薄唇微启,才要说些什么,画舫的甲板上就降落下风闲庭。
主仆两个同时转头望向不请自来的风闲庭,朝霞无天的琥珀眸子里笑意减退替换成些许好奇,而陌齐的眼里则是不加掩饰的不欢迎。
风闲庭依旧一身深蓝夏衫,斯文俊脸却少了昨日的温和,而是些微自责和严肃的。跨入船舱,先是冲两人抱拳行礼才道:“冒昧前来实在迫不得已,昨夜又有一位少女失踪了。”
所以大清八早的就冒出来吓人?
他语调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赶来,“我决定今日就以拙荆的名义邀请郑州城内所有的女性上门做客,朝霞公子以为如何?”
一点也不如何,他家主子一宿没睡,膳食也没用,哪有那么多闲心来管闲事?陌齐取了件雪白的薄薄外衫覆在朝霞无天只穿着雪色单衣的肩头,咳嗽一声,很是不悦的低下头去。
朝霞无天摇着扇子,有趣的瞧了眼身后的陌齐才慢吞吞道:“三日后我会举行一个兰花展,届时全城的女性都会被邀请到场,风公子若是有雅兴,倒可以带着尊夫人前来看看。”
“兰花展?”风闲庭显然没料到他会有不同的安排,思索一下,眉头微皱,“可昨夜的事一旦宣扬出去,两位长老定是要封城的。”这个消息是由风家安置在郑州城内各处的探子最新得到的,除了他,还未有任何人得知。只是谁都没想到贼人竟然如此大胆,连续两日做案,分明就是嚣张到极点了。
“那就让他们封去,打草惊蛇。”懒洋洋的摇动纸扇,朝霞无天爱理不理的合上双眼。
漫不经心的慵懒调子叫风闲庭将焦急的心律微微沉淀下来,这才看清朝霞无天的脸色有多疲倦,就连他身后的陌齐也是一夜未眠的微带着劳累神色的。有点惊讶,完全不能猜想出会是什么事让他们通宵达旦。
微掀长睫,像是没看见风闲庭的讶意,朝霞无天慢吞吞道:“风公子可用膳食了?若是没有,不妨赏个脸面。”
诧异更起,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邀请用早膳,而不是被一脚踹下船。说实在的,扣除掉朝霞无天的坏脾气不说,他身后的灰衣瘦高年轻男子的满脸不爽可是到了极点了,他相信那个叫陌齐的会非常乐意帮忙送他下河,以示朝廷的维护私人船舫的律令。
“尚未……”迟疑回答,风闲庭瞟向陌齐,他该会反对吧?
陌齐一脸同样的出乎意料,可很快的就换上了满意的的神情,转身到窗户边往天上扔了枚响炮。
满是纳闷,风闲庭站立着,开始琢磨着一会儿被下毒的可能性。
“坐。”随意用扇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朝霞无天困倦的合上眼,不再吭声。
陌齐转回他身后打扇,神色恭敬,也没有开口的架势。
风闲庭扬起微笑,坦然入座,放任自己打量四周。
前两次到来他只注意到船舱的摆设有多豪华奢侈,这回才有时间和心思细细观看。
无论是摆设在格子架子上的珍宝古玩,还是安置在舱内的桌子椅子,大到整个船舱的门窗吊顶,小到花厅中央茶杯的托儿衬垫,无一不是美奂绝伦,价值连城。就连门槛与地板的连接处都雕刻着精美的水纹鲤鱼图,深褐的精油涂漆,让两者浑然一体,叫人看着赏心悦目,赞不绝口。
如果这整艘画舫的上上下下都比照他所处的正船舱,那么他很是怀疑朝霞无天是怎么安然存活到现在的?没人放火抢劫,还真是奇迹。
再转念一想,他见过的世面和人物也不少,还真没见过这般奢华的派头。除非当今皇上及江南的逆府,放眼天下,还能有几家能摆得出这样的阵势?
未能深思,一艘小船自河岸行驶靠近,数名手脚利落的小厮手端深枣红漆的多层餐盒上了甲板,进入舱内,朝着朝霞无天恭敬行礼后,动作麻利的将厅中央的圆桌摆得琳琅满目,再行礼后登小船离开。
看来朝霞无天真的不喜欢人打搅,他说这画舫上没有其他人也该是事实。风闲庭温和笑着注视着他走到圆桌边坐了,抬眼看向自己,这才过去坐下。“烦劳了。”
桌子上的饭菜品种繁多,分量适当而且精致雅观,无论色香味都叫人胃口大开。
陌齐一道坐下,在朝霞无天拿起起筷子后开动。
菜肴都很地道好吃,只是分不出是哪一个特定地方的特色,而是大江南北全部囊括,让人一餐就吃遍全天下。
注意到朝霞无天依旧吃得非常少,风闲庭不动声色的看一眼窗口洒入的灿烂阳光,酷暑的热开始升温,如果不在还算凉爽的夜间睡眠,白日里是肯定睡不好的,更何况身处这大河中央。
精神不好,胃口自然不好。风闲庭微微皱了眉,不明白朝霞无天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窝着,将自己给蒸熟了比较好显示特别么?
桌子上没有人吭声,很安静的可以听见外头的风声浪涛声,远处河岸的人声喧哗,及逐渐靠近的船只摆渡声。
陌齐忽然放下筷子起身到窗边的举动叫风闲庭抬起头,看到外头靠着艘中型渡船,显然不是被邀请者,因为船头正站着郑州城里举足轻重的孙长老与王长老。
猛然了然于心,风闲庭看向没有表情的朝霞无天,明白了他突然留他下来用膳的莫名举动,他早就料到了会有人因为昨夜失踪的事件而上门巡查?
天资过于聪颖而导致每一举措都有着深思熟虑,是好还是坏?对于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八的少年而言?
“在下并不能证实朝霞公子的清白。”轻声道,风闲庭平静的道出事实。即使他相信朝霞无天绝对不会是作恶的贼人,但他并没有伴随他整夜,无法举出实例来澄清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背上的嫌疑。
长睫下扫向他的琥珀眸子满是有趣和嘲讽,朝霞无天慢吞吞的端起茶杯,唇角弯出没有笑意的浅浅弧度,低脆的动听嗓音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惊扰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风闲庭一阵错愕,他不会因为是自己清晨冒然闯入,而决定把他也扯下水,一起出污泥染得乌七抹黑?……好小孩子的恶性啊……
船只靠近,因为唐朝律法所保护私人画舫的条规,所以没有人敢擅自登船,只是由着人在船头呼喊,要主事的人出来答话。
朝霞无天搁下茶杯,伸手搭住转回来的陌齐的手臂,懒洋洋的起了身,让陌齐服侍他穿好外衣,“风公子请自便了。”码定他会因他自身所持的正义感而跟来,他径自先往甲板上走去。
见到朝霞无天和陌齐的出现,渡船上的孙长老和王长老大吃一惊,再在看到他们身后走出的风闲庭,更是大大惊讶了,抱拳后道:“风少主,昨夜里的事您定是已知晓,请再勿阻止我们的搜索。”
风闲庭温和一笑,从容回礼后道:“两位长老担忧郑州城百姓的心思叫在下自愧不如,只是仍希望两位长老以大局为重,若无完全的把握,一切轻举妄动仅仅是打草惊蛇而已。”
孙长老闻言眯上双眼,“贼人既然敢连续做孽,那么他定是不怕我们如何的围剿,谈何打草惊蛇?我们若是不赶快拿住这个恶人,如何去向无辜的百姓们交代?”
王长老慢道:“风少主所言甚是,可如果朝霞公子的确与此事无关,那么应该并不介意我们上画舫搜索一番吧?”老眼望向那个神情慵懒的少年,其实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这画舫的主人。
风闲庭微笑,双眸清澈似天泉深潭,他对谁的想法都是宽厚地看待,不愿让任何一方遭受不白之冤,也不愿任何一方耽误了真正的目标。“两位长老为何执意上舫呢?”简直就是直接将朝霞无天这里认定了是贼窝。
孙长老皱起白眉,“昨夜我们特地派人在河岸监察,有人碰巧见着出事的姑娘上了艘小船离去。这画舫与之前一般通宵明灯高照,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却偏偏没有任何歌舞喧哗之声,太可疑了。”转向神色冷淡的朝霞无天,“当然,如果朝霞公子愿意说明这连接几夜的不明举动,或者让我们上舫查找一下,之后,我们绝对不再会上门惊扰。”
夜夜通宵?已经是恶性中暑了,还死撑着夜里不睡觉,所以白天才死气沉沉的脾气乱坏一把的?风闲庭侧头瞄了一眼那个看起来就没什么精神的嫌疑犯,微笑依然,“虽然在未查清贼人的真正身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可言,但在下可以向两位长老保证,朝霞公子不会与此事有任何关联。”
琥珀的凤眸在长睫下流转,淡淡的笑和有趣一闪而逝。
陌齐倒是抬头盯住风闲庭的侧脸,端出个掂量的表情来。
王长老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风闲庭的坦然大度,“风少主偏护自己人的心理我们可以理解,但此事事关重大,请风少主卖老迈一个面子。”
折扇掩唇,不屑的轻笑一声博取了两位老者同时青了脸的专注。眼角微扬,精美单凤笑眼中的讥讽明显无比,“两位郑州城长老的求人方式可真是特别哪。”
嘲讽的长长语调叫长老身后渡船上的人皆绷紧了面庞,手摸向腰间的武器。
孙长老双眼一眯,张口就要反击,却被王长老止住。深沉看着朝霞无天依旧稚嫩的少年精美面孔,他慢慢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朝霞公子的架势,十足了。”
单凤眼里是浓浓的有趣与嘲弄,纸扇慢悠悠的摇着,好不悠闲写意,“自古哪一位英雄是有好下场的?王长老的建言,收下了。”
一句话把王长老一口气哽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孙长老恼火的低叱:“贵府是如何教导子弟的,竟然对长者如此不尊?”
“不过区区郑州城的长老而已,妄自菲薄,何德何能称为长者?”再度气得众人铁青了脸面,朝霞无天垂下眼睫,折扇掩唇打了个呵欠,语气显示出乏味了,“两位既是长老,当明晰事理,应先保护我们这些外地人不受贼人的侵害,若是任何一个非郑州城本土人在郑州城里遭了诬陷又出了事,想来,郑州城的声誉上会多少增添些麻烦呢。”
孙长老愤然挥袖,“郑州城的声誉能与朝霞公子你有什么关系?!”未免太过自大。
似笑非笑,纸扇慢慢收回,朝霞无天轻松背手而立,琥珀的眸子闪着有趣的笑意,“我,不能么?”
轻轻的低脆嗓音几乎叫风浪声给轻易的掩盖掉,却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其间无比的自信和自傲,明明只是一个面相精致过火的少年而已,却在一瞬间仿佛发散出压倒性的澎湃浩然气势,叫所有人皆不由自主畏惧得颤抖了一下。
甩了甩头,定睛看向那个依旧没什么精神的精美少年,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般。王长老疑惑的眯起双眼,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的怪异之处。沉思片刻,他拱手抱拳,“打搅了。”朝风闲庭示意后,他止住其他人的疑问,喝令船头掉转,行驶向其他船只。
朝霞无天垂眼回身,“无聊。”走回船舱内,直接坐靠入躺椅中。
陌齐弯身在躺椅边低道:“主子,您根本就没吃什么。”
指控的腔调叫跟入船舱的风闲庭微笑了。方才的简单几句话语往来叫他在一边又是叹气又是想笑,朝霞无天的性子明晰可辨,只要人不惹上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只是不明白,他那股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叫人莫名怀疑,却不由得倾倒于那份傲然,独特的魅力所在。
仰着脑袋,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朝霞无天低脆悦耳的嗓音愈发慵懒,“三日后的兰花会展见了,风公子。”
温和一笑,他将与两位长老的关系闹僵,是他恼于被打搅的恶意回报,还是为了接下来的诱敌打算而刻意如此?无论哪一个原因,他都做得很成功了。“在下愿提供地点。”由于他的迟疑和私心,叫又一个无辜之人受害,他无法再袖手旁观。
执扇的手疲惫的垂落在躺椅的扶手上,朝霞无天淡淡拒绝:“不了。”叫人惊讶的,他给了原因:“要想全身而退,只能按我的步骤走,多一个人是一个麻烦。”
意思是最好表面上连跟他都不要牵扯上任何关系?风闲庭微皱眉,看到陌齐同样不赞成的表情,再转回朝霞无天疲倦的神态,思索了一会儿,“朝霞公子一般什么时候精神会略好?”
“白日我睡觉,晚上我没空。”
风闲庭也不恼这么干脆的回答,只是浅笑:“如果朝霞公子执意一人将危险肩上担,那在下就不得不派所有风家堡的儿郎们前来保护朝霞公子了。”
不愠不火的陈述叫朝霞无天掀起眼睫,琥珀的精美笑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温和的俊容好一会儿,明显的有趣和好奇在精致的单凤眼中流转。
坦然的对望,风闲庭从容而自在。
双方的意思都表达得很清楚,也不用争论,只是等着看哪一方会让步。
长而浓密的眼睫微颤,金棕的凤眸泛出有趣和些微嘲弄,低脆的口吻淡淡的,“那就一道举办兰花展吧,希望会有尊夫人喜欢的兰花。”
一怔之后,风闲庭露出温和的笑容,眼底澄朗,拱手道:“朝霞公子的兰花展,风某一定全力配合。”说完潇洒跃出画舫,踏浪而去。
陌齐皱起了眉,才要说什么,却在见到朝霞无天朝他随意挥了挥手,而不得不咽下反驳的言辞,回到舱房将餐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登上小船离去。
郑州城内因为莫名原因而闭城挨家挨户的搜查,惹得鸡飞狗跳,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背地议论纷纷,另一头,让众人纷纭的是三日后即将展开的兰花展,据说是由北方某大豪商花大手笔想开拓郑州城市场,头一回尝试的花展,汇聚了全数百种兰花,更甚至还有稀罕的传说中兰花品种。
各类传言飞遍郑州城东南西北,让每个人皆提起了好奇心思,等待着花展的到来。
三日的时光眨眼间流逝,兰花展位于郑州城南,租借于属于风家堡的宽旷的空地,由数十辆运送兰花的马车围绕成一个宽阔的空间,入口处很别致的有道说明,指出兰花展的主人认为娇美的少女更能引发兰花的妩媚和娇柔,所以对于待字闺中的少女们,一律免费入内观展。
新奇的优惠条件惹出更多的新奇人群,一时间,几乎全郑州城的女性们都拥挤着往花展而去。
诺大的场地外围全部是是风家堡的儿郎们,据说是风家少主受了长辈的委托,而受命要将此次兰花展保护得不出一丝错落。以胸怀敦厚大度稳重宽厚而闻名的风家少主亲自在入口处会见前来参观的各位父老乡亲,落落大方举手投足皆分寸到点的沉稳姿态,惹得无数女性目光倾注,就算知他早已有了美娇娘在怀,也忍不住多瞧上那么几眼。
入了大门,截然不同的景象仿若仙境奇源,更是叫人双眼一亮大开眼界。
宽敞的空地不知是何时清整妥当,竟然筑起了花墙月门,将圆形的空间巧妙的分隔开不同的区域,以着假山陪衬,以着竹架青丝为蔓,以着朱墙琉璃雨檐做靠,以着月形拱门、以着精美的走廊小道,甚至还引来一丝清泉,飞架出白玉的小桥,再借以地势的高低,牵出那抹清澈的流水,弯弯曲曲的,将妙蔓的兰花之姿,皆展现在游人面前。
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兰花被仔细的区分开来,以着循序渐进的层次逐一展示,让人走一圈下来,不但一饱眼福,还意犹未尽的赞不绝口,任谁都是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
连着前三日,只是展出兰花,就已火暴轰动,第四日开始由人选购,顿时郑州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赶着要去抢一盆兰花回来。
这第四日,不但有花可买,连排场也是大大的不同了,不但有风家少主出现,更有着神秘的兰花展主人出场亮相。
他就站立在风闲庭的身边。
风闲庭高大出众,一身质地细软,样式简单的黑衽湛蓝夏装,不带任何奢华之物,洒脱舒心,一如天空的明朗,浑身散发着稳重温和的气息,俊朗沉稳的面容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动作大度从容不迫,谈笑有礼让人心生舒畅,仿佛是和谐的春风吹拂而过,任谁都想多呆在他身边,多感受他叫人身心都能放松的气息。
而他,与风闲庭相较之下,反差巨大,绝然不同。
他背手昂首而立,一袭名贵雪白丝绸长衫,衣襟腰带和下摆边缘都用银线精绣着稀罕的图纹,长及后膝的乌亮檀发由构造复杂精细的银饰环住,发饰中央镶嵌着一粒罕见的明黄猫儿眼。
五官面相精致若玉天下无双,肌肤似水掐出的,眼角微扬,是双精美绝伦的单凤笑眼,眸色若沉淀了万年的金棕琥珀,漂亮的眉眼本该是蕴涵着动人心弦的情意,却是冷漠无比,将整个人的精巧夺目硬是给沾染上了高傲冷僻的气势,任谁见了都不由得自惭形秽,皆低头避开去。
一高一矮,一温和一冷然,形成的对比是如此的明显,却又异样的和谐,仿佛风闲庭是那柔和又深广无度的春风,将朝霞无天过于尖锐的锋芒全部融合。
当郑州城内的人与风闲庭交谈时,朝霞无天只是冷淡的站在一边,垂眸安静不语,似一尊由上天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出来的玉人,叫每个人都偷偷瞧着移不开眼。
汹涌的人潮终于全部涌入门内,风闲庭这才浅笑着转身低头看才及自己耳畔的朝霞无天,“朝霞公子费神了,这兰花展可花了不小的功夫吧。”头一回看着自家的空地变成桃源仙境,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啪的打开纸扇摇动,朝霞无天慢吞吞的语调有些嘲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风闲庭也不恼他的浑身是刺,只是眼底带笑道:“灵巧的心思千金难买。朝霞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瞧着来人的数目,等买了花出来,也得花费上一段时间。”一般的人很容易便被他精美无双的面容给吸引住,而忽略了那张脸上的浅浅疲惫,他肯定又是通宵未眠,又死撑着来抛头露面的引诱贼人。
想到这里,风闲庭抬头朝周围看一圈,确定风家堡的儿郎将四周包围得安全无误,再看了眼朝霞无天身后的灰衫陌齐,这才放心下来。
瞥见他的举动,朝霞无天的金黄眸子里闪过嘲弄,计划是要借他的脸把犯案的贼人诱出,他这样防备,哪会有人跳出来自投罗网。
还未等风闲庭再说劝,前方已熙熙攘攘的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郑州城内有胡子的王长老与没胡子的孙长老。
“王长老,孙长老。”风闲庭面带敦善的笑容,稳步迎上去,抱拳以礼,“敢问可是来买花的?”
孙长老不屑的呵斥一声,声音放得很大,“那些失踪的闺女要是见到风少主如此雅性盎然,怕不是皆再无瞑目之日。”
这老头是在诅咒人么?朝霞无天精致容颜不动,张手接过陌齐递上的冰茶,喝一口,镇掉环绕周身的暑气。
风闲庭和气一笑,不愠也不火,“风家儿郎全部聚集于此,加上长老们的干将们,郑州城内的所有姑娘们也与家人在此买花,若是贼人真胆大包天的出现,怎么会再轻易逃脱。”
王长老撸着胡子,双眼一亮,“风少主的意思是想借着这花展来引诱贼人?”扫向周围的戒备森严,不由得眉头一皱,“太明显的守备,怎么会有如此蠢苯的贼人轻易出现?”
当然不可能,可也总不能直接说出花展的用意只是来让朝霞无天露露脸而已吧?风闲庭笑得温和,“当场虏人定是不可能的,若是有明显的窥探则自会漏出马脚。”
孙长老从鼻子里又哼,“我们在一边搜城找人,风少主倒是投机取巧得很。”目光瞥向冷然傲慢之姿的朝霞无天,老眼愤恨的眯上,“朝霞公子可真是好心肠,竟也不畏安危,插手郑州城的家务事。别是打着明晃晃的招牌,暗地里却来赚我们郑州人的钱吧?”
夹枪带棒的语调里显然是在记恨着先前画舫上的被嘲讽,风闲庭拱手和善笑道:“孙长老多虑了,如果感兴趣还请长老们入内一观,自会明白朝霞公子的费心。”用来整地布置的心思和费用恐怕就算是所有的兰花都卖光了,也抵不了值的。
“谁有那个闲心,贼人一天不除,我们一天不安心。”孙长老故意拍胸脯以示坚决。
将杯盏交给身后的陌齐,扇子折收,一片优雅又冷漠,朝霞无天低脆的嗓音悦耳动听却满是讽意,“天高气燥,老人家当心中暑啊。”
“你说谁老人家?!”孙长老立刻脸红脖子粗的吼起来。
王长老伸臂拦住孙长老,沉思间已有估量,“如果朝霞公子不介意,我们可否入展一观?”就看看会是什么货色,也顺便好检查一下里面的人。
精美的笑眼眸光流转,闪出浓浓的讥讽,调子又慢又长,“付得了门款,自是不介意。”
风闲庭在一边只觉得哭笑不得,瞧着孙长老大声的骂出铜臭两个字后,被王长老和其他人推拖进了花展大门,这才走上前,“日头毒辣,朝霞公子还先请歇息片刻。”真服了他,简单的几个字就能撩拨得郑州城内名望极高的长老血气爆涨,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淡淡的疲倦显示,朝霞无天也没推托,只是淡然道:“如果有人邀请我,你别推拒。”说罢,修长的身子转向停在一侧大树下的马车去。
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朝霞无天登上马车,陌齐放下车帘,风闲庭这才招过名风家堡的儿郎,低声吩咐了几句。大费周章撒开的网,也该是到了有鱼的时候了。
果然,待买花的人潮出来时,泰半人都笑口言开的盛情邀请风闲庭前去小聚,每个人都偷偷四处瞧一圈,随后很小声的问有没有可能请兰花展的主人一同前往。
对于邀约,风闲庭一概微笑应允,心头则将开了口的每个人皆默默记下。
人潮来来往往,待人群陆续褪去,天色已近黄昏。花灯盏盏燃亮,衬着淡黄的薄纱,勾勒出夜里花展的诱惑之处。
按照前三日的惯例,是由风闲庭负责守到夜里。朝霞无天倒也没有离开,而是下了马车,来到风闲庭身边,优雅的摇着扇子,神色冷淡还有些漫不经心,“都是什么人邀请?”对于远近人们投来的注目视而不见。
郑州城内数万户人家,风闲庭竟然也能一一道来。
没听两句,朝霞无天便些微不耐的挥了挥扇子,“我问的是有钱有势的。”
依旧是纯善的笑容,风闲庭略微思索,将脑子里的名单整理了一下,才重新将名单说出来。
长睫微垂,仔细聆听,若玉的面容带着被热出的绯红,格外的好看,只可惜五官神情过于冷漠,不能让人亲近半分。听罢了长长一串名字,朝霞无天掀起眼,选了几个其中最富有也最有权势的,“先赴这几个约吧,日子待定在花展之后。”
“我会先派人去查查对方最近的动向。”风闲庭和煦笑道:“其余的人,我也会多加注意。”
金棕色的眸子闪出嘲笑,“这么多人你注意得过来么?那几个所谓的长老不是很闲么?交给他们去锻炼一下老骨头,也省得他们还有闲心过来放话。”
风闲庭轻轻笑了,“若是叫他们听见,免不了又是一番争论了。”他还真是任性,一朝被招惹,永远记在心头,连嘴上也不放过。
朝霞无天只是嗤笑一声,随意扫过四周的琥珀笑眼在偶尔瞥过一点时,定住了。
顺他的目光看过去,风闲庭微惊讶的笑道:“那是郑州城里最富有的女人,不过也是个寡妇,却生得厉害,经营着间淮河边的酒楼,人称柳夫人。”
仿佛也知道有人在观望,前方那个被众丫鬟簇拥着的妖娆艳丽的女人转过身来,朝风闲庭和朝霞无天大方一笑,四十上下的年纪却依旧保养得很好,肌肤雪白,面色娇嫩,身段更是好得没话说,眉眼里是天生的妩媚,一笑起来极为诱惑。
低头瞧见朝霞无天目不转睛,风闲庭咳嗽一声,忽然心里涌出个荒谬的念头,他不会对那位柳夫人一见钟情了吧?
待柳夫人莲步移去,朝霞无天才再度挥动折扇,漂亮的眼眉蹇起,低脆的嗓音满是厌恶,“血腥的味道,是她了。”
猛然一惊,风闲庭难已自禁的瞠圆眼,“朝霞公子是说……”怎么可能?太过妄断也太过荒诞,好端端一个女人,怎么会是诱拐了数位姑娘的犯案者?更何况她要女人做什么?
菲薄的唇抿出嘲弄的弧度,抬眼对上风闲庭的震惊,“别的宴席都推了,一会儿你就跟我上门去逮人吧。”说完仰头看看天色,“我回去换身衣裳,借着用膳的借口过去。”
对于朝霞无天语调里习惯性的掌握全局,风闲庭并不觉得被轻视,反而觉得有些敬佩和好奇。能以少年之姿担当重任,稳妥的处理着每一件事情,毫无缺漏又精准得吓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至少他在朝霞无天这个年龄,还依旧是学习摸索中。
只是……看着马车远去,风闲庭笑得有些无奈,是不是当人有资格眼高于顶时,他便会做出眼高于顶的事?明明谈吐见识举止都是个出类拔萃的少年,却偏偏性格偏激又尖锐,若非有钱有势,这样的个性迟早会吃大亏的。
思索间,花展的出口涌出了王长老一行人,各个面带震惊和赞叹,多数人甚至跟其他来买花的人一样,怀里抱着盆兰花,跟抱着宝贝似的,赞不绝口。
和气一笑,风闲庭拱手上前道:“王长老、孙长老辛苦了,可有见到可疑之人?”瞧见孙长老一脸的不服气和懊恼,也只是笑着将视线转向王长老,没说什么。
王长老的神情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他道:“花展办得真是好,郑州城里从未这么热闹过。”听见孙长老的哼声,他也没理会,“人潮过多,我们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人比较可疑,请问风少主是否有所收获?”
风闲庭并没有隐瞒,坦然的将朝霞无天的指定道出,惟独没有说出稍后会上门试探的打算。
孙长老满眼狐疑,“怎么可能?柳夫人嫁入郑州城也近十年,酒楼也是她先夫所建,可闺女失踪却是最近的事,简直就是胡乱猜疑,妄下决策!他自身的嫌疑尚未洗脱,竟然就怀疑起他人来,分明是欲盖弥彰!”
王长老没吭声,同样怀疑的神色在看到风闲庭沉稳宽厚的微笑时,稍微有些动摇,“无论猜测如何,我们都该多加警惕,风少主费心了。”
风闲庭浅笑颌首,“在下才是得多谢两位长老为郑州百姓的付出。”
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两位老人心情都好上不少,皆抱拳离去。
一直又呆到天空如泼墨的乌黑,朝霞无天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请风公子上车。”被一身灰衣陌齐撩起的车帘内传来朝霞无天悦耳的低脆嗓音。
吩咐了驻守花展的风家儿郎们几句,风闲庭利落跃上马车,坐入其内。
马车移动,坐靠在车里数个软垫上的朝霞无天才慢吞吞的掀开琥珀色的笑眼,上下看了他一番,又径自闭上养神。
风闲庭也不介意,靠着摇晃的车身,合上双眼暂时休息的同时思索着今日所见的人,朝霞无天对于柳夫人的怀疑,他并不全部相信,总觉得还遗漏了些什么。
马车行驶至灯笼高挂,人声鼎沸的淮河边上,在柳家酒楼前停下。
风闲庭先一步跃下马车,回首看着扶着陌齐手臂缓慢优雅下车的朝霞无天跟上身侧,才迈开步子,心里是不解,如果没见识过朝霞无天轻功的可怕程度,他会以第一印象认定朝霞无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尤其是他的举动还真这么表现来着。
跨入明亮干净宽敞的酒楼,纷闹的人们在看见风闲庭和朝霞无天时,立刻禁了声,皆全部瞪向面孔精致得过分的朝霞无天,连眼珠子都快掉了。
风闲庭微笑,有这么夸张么?侧脸随意一看,才略微惊讶的失了会神。
先前在阴暗处没瞧清楚,现在灯火通明下,才发觉,朝霞无天换了身衣裳。雪白的绸缎料子,紫银的细线在宽大的衣衫下摆及衣襟、袖口、腰带上繁复的勾勒出朵朵绽放的富贵牡丹图案,头上束发的银饰上也换了粒稀罕的深紫猫儿眼,精致的眼眉依旧蕴涵着淡淡的不耐,整个人上下除了一贯的慵懒还奇异的散发出抹高傲娇贵的气质来,叫人根本辨不清他的性别是男是女。
若要硬去猜测他的性别,恐怕得看每个人心里对他的想望吧,是男便是个巧夺天工的小公子,是女便是精巧无双的闺秀小姐。
会是因为要试探柳夫人才特意打扮的?风闲庭收回了惊艳,浅笑的看着朝霞无天借着摇动纸扇而遮掩掉对于被注目而流露的厌恶神情。无论是什么出发点,可以肯定他是绝对讨厌引人注目的。
含笑转头对上死死盯着朝霞无天不放的小二,风闲庭和煦笑道:“小二哥,可有雅间?”
问了两道,小二才猛然回神,在看清楚问话的人,才忙不迭的作揖,“是风少主!有有有,请二楼来,面湖的雅间正巧闲着呢。”弯身带路过去前,还不忘多瞄一眼那摇扇佳人。
上了二楼,入了屏风间隔出来的雅间,朝霞无天懒洋洋的落座在栏杆的一侧,神色颇无聊的垂眸看着底下淮河上纸醉金迷的景象,待小二出了去,室内只有风闲庭和陌齐时,才懒懒道:“这酒楼会有与河道接口的地方么?”酒楼就依河而建,但他们的位置在特意架空跃出的二楼位置,自是看不见底下的设置。
风闲庭坐在他对面,温和的笑道:“有的,依傍河道而建的酒楼还是人家皆有与淮河接口处,为的是方便渔家贩卖新鲜的鱼虾,有些大富人家还有私人的码头和船舶。”
“去查查看吧。”低脆的调子很淡然。
就算有疑问,也是点头应允,风闲庭帮两人斟茶,“陌公子不一道坐了用膳么?”对朝霞无天最为改观的一点便是先前在画舫上的用膳情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是绝对不允许下人同桌用膳的。
一身灰衣的陌齐讶然的瞧了风闲庭一眼,没有吭声。
一阵脚步自外传来,扑鼻的香风而至,妖娆动人的柳夫人出现在雅室门口,身后是一串丫鬟,“风少主大架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了。”语调娇媚,声声柔腻入心。
风闲庭起身抱拳,温文一笑,“柳夫人见笑。”说完侧身介绍未起身的朝霞无天,“这位便是兰花展的主人,也是在下家里长辈好友家的后生之辈。”说罢向朝霞无天道:“这位即是郑州城内最会做生意的柳夫人。”
柳夫人掩嘴娇笑,“哪里会做什么生意,无非是赚几个小钱糊口罢了,风少主说的恁是这般夸张。”媚眼一转,瞟向朝霞无天,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今日见到这位小公子还在猜测是什么身份呢,生得这般娇俏,就似老天亲手捏出的人儿,近看了才知连肌肤都可以掐出水来。”
听口吻,应该是把朝霞无天认定为女性了。风闲庭维持着浅笑,其实有点担心朝霞无天会发飚。
琥珀拌的眸随意扫了眼柳夫人,朝霞无天非常不给面子的托住下巴连头都转过去了。
现场的气氛顿时僵硬,风闲庭在心底叹息,只能微笑着出来打圆场,说了几句中听的话,把妖艳面容差点扭曲起来的柳夫人给劝走掉,这才坐了下身,和气笑道:“朝霞公子这是何苦?弄僵了关系,怎么来查呵。”
凤眼微微眯,朝霞无天略微侧过精致的脸对上风闲庭包容的笑,冷淡道:“按照我的方式,直接就封了这里了。做人太过温暾可不见得在任何时候都是件好事。”
不恼不气,风闲庭摇头轻笑,“尚无证据便封门捉人未免说不过去,抓对了,算是侥幸,若抓错了,你让别人以后怎么过日子。”
金棕色的瞳孔在听见“侥幸”两个字时,闪过分明的有趣和嘲笑,这回连正面都转了过来,朝霞无天凝着风闲庭好一会儿,才懒洋洋的靠后入椅背,注视着风闲庭,张唇却是对着身后的陌齐说话:“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这般敦厚心思呢,陌齐,你说我该以什么法子来证实自己是对的?”
风闲庭略惊讶的笑了,朝霞无天连这也要介意么?他只是随口说说啊。
陌齐脸上立刻闪出让风闲庭不解的不赞同,恭敬的低道:“主子想得太多了,请不要介意。”
“哼,倒是帮人家说起话来了。”朝霞无天嘲弄的轻道。
瞧着陌齐满脸为难,风闲庭其实有点想笑,如此的孩子气,就算出世手腕如何老练圆滑,年纪上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优雅的起了身,朝霞无天淡淡的扫了眼风闲庭,“你在后头小心跟着来吧。”说完背手昂然跨出门去。
陌齐几乎是一脸的惶恐了,用力瞪了眼风闲庭,握成拳头的手张开,直接走向栏杆,探头往外看了看,忽然身形敏捷的翻越而上,无声无息的上了屋顶。
风闲庭浅笑中带着些讶意,早看出陌齐有功夫,不过从他的举止中可以猜出他练的应该是硬拳头类型,怎么也没料到轻身的本事也练得不错,该称赞为什么样的主子训练出什么样的下属么?
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他这才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才出了门,就见小二慌张的奔过来,“风少主,不好了,跟您一同来的那位小公子忽然晕倒了,我家夫人命人扶他去后院歇息,唤了大夫,并请您快些去看看呢。”
他一怔,无论是朝霞无天真的出了事还是刻意伪装,很自然的起了关切,“请小二引路。”撩起长衫跟随而上。
小二领他入了后院,请他在一间屋子内暂时等着,说是大夫已经在看诊了。
风闲庭微笑的颌首,在屋内来回踱步了不了几圈,便听见外头有轻微打斗声,心一动,以飞快的奔出门,辨声后往院子深处飞身而去。
待风闲庭抵达,正见夜色中,陌齐与几个人影缠斗不分,其一正是妖娆艳丽的柳夫人。微微一惊,看到柳夫人手中绿光一闪,他不及思考,直接插入,擒住手持毒针的柳夫人。
陌齐紧接着在数招内把其他人撂倒后,才侧身退回屋檐下一直观战的朝霞无天身后。
风闲庭钳制着柳夫人,温和的面容一派严肃,“柳夫人,近日里城中闺秀的失踪,是你做的?”
娇颜扭曲,柳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本以为是送上门的美人,却是个陷阱,我算是栽了。”
悠闲摇着扇子的朝霞无天立在那边清脆的问道:“我不懂你们江湖中人的招式作风,我只想问,你联合屋里那个老头,想取我的血做什么?”
取血?风闲庭立刻皱起了浓眉,分明是邪道的人才会采血习武,这柳夫人深藏不露,从未让人得知她会武,而失踪案件也是最近才发生,她应该是受到什么误导才会步入歧途。
柳夫人倒也爽快,很直接道:“取貌美之人的血养颜,否则以我的年岁,怎么还能保持这般面容。”
话一出,陌齐脸上显示出非常明显的匪夷所思,而朝霞无天则侧过脸在扇子的遮掩下哼出一声似嘲弄的冷嗤。
风闲庭沉思后道:“其他的姑娘呢?柳夫人所说的法子应该是新得到的吧?否则不会最近才发生闺秀失踪的事情。”
柳夫人无所谓的耸肩,“取完血还要做什么?教我这法子的人趁夜早就接走了。”说完忽然娇笑着凑近风闲庭,“风少主宅心人厚,我可没杀人放火,索性放了我,我定不会再犯的。”
面色不动,风闲庭双眼一派清澄,“柳夫人请自重,你所诱拐的数位闺女下落不明,我想衙门自会秉公处理,跟我求情是没有用的。”
那方的朝霞无天颇无聊的挥动纸扇,冷漠又嘲讽道:“月色正佳,你们慢聊,人捉住了,我也该告辞了。”说罢居然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
手里还擒着个不安分的柳夫人,风闲庭的感觉是啼笑皆非。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