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是我妈妈,我从小就这麽叫她。
她是演艺界的人,她的歌声就有如天使般,但因为只是小有名气,巡回演出时不能常带着我和爸爸出门。我是觉得没有什麽关系,毕竟她非常努力的为我们这个家挣钱,我也很清楚现在机票费到底要多少钱,从不要求她带我出远门,或是去她的演唱会。
小时候,爸爸最常对我说的就是那句话–「小葳,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知道吗?」我总是会问他为什麽。「因为你妈妈好爱好爱你。」他总是会说。
我爸爸很疼娜娜的,当她回家时,他总是待在门口,帮她提行李,帮她按摩,为她准备丰盛的晚餐。娜娜也很疼我们父女俩,常常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我当惊喜,夜深的时候,虽然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每句甜言蜜语,我听得一清二楚。
娜娜不在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她的明信片了。她总会寄来一张张的明信片,各地的地方都有。上面总是写着我的名字–虽然我那时还不会读书,我最会认的字就是「林咏葳」和「娜娜」了。我总是会带着明信片,迫不及待地找爸爸,有时甚至打电话到他的公司,只为了和他说一句「娜娜寄信来了!」
我看得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充满爱意的笑容,把我抱到腿上,并大声朗诵着。
这张是维也纳寄来的,也是我三岁时,娜娜第一次出国演出:
「亲爱的小葳,
我好想念你和爸爸喔!我在维也纳过得非常好,观众们好热情,虽然是多人合作的演出,但是三个多小时他们仍然尖叫声不停呢!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再过十天!
娜娜敬上」
「为什麽观众要尖叫,爸爸?他们很害怕吗?什麽是热情?十天是很久吗?」念完了明信片,我们翻到了背面,看着她附上的照片。娜娜在台上,唱歌给好多人听。
「真是美若西施再世!」是他唯一喃喃的回答。
之後,等我会念书时,我总克制着自己不能看,不要看,要等爸爸。
「你不是会看书了吗?」我上小学的第一张明信片,娜娜全是用注音写的。
「但是我想要爸爸念给我听啊!」
爸爸说,我有娜娜的声音,意思是说我唱歌也很好听。他和我还有娜娜约定好,以後娜娜出去巡回演出的时候,寄了明信片里面要写下她唱的歌曲,叫我唱给爸爸听,这样爸爸才不会孤单。所以一直到我七岁时,每次娜娜不在家,我们就拿出麦克风,等着她的明信片,等着开小小演唱会。我爸爸是我唯一的观众,但是他还挺热情的,总是给我万分的尖叫声和掌声。
娜娜挺常出去演出的,一年至少有两次,不过其余的时间都在家,陪我们父女俩渡过。
但是,我八岁生日那天,娜娜却不在家,反而寄来一张明信片。
「亲爱的小葳,
你今年八岁了,娜娜不再台湾陪你和爸爸,真的是对不起!我今年的形成有点小小的被拖到,不过我只剩一首歌要唱了!我要和唯古叔叔唱一首中文歌,是他写的。你应该记得我出发前唱给你听的吧?这首歌叫【你还爱我吗】,是男女对唱。我提示你噢!『记得从前你说...』有印象了吧!娜娜很快就回来了!爱你们!」背後的照片,是娜娜和一个外国男生的合照。
「爸爸,娜娜说的那首歌是男女对唱,我不能唱男生!」我和爸爸说。
「那爸爸和小葳唱,好不好?」所以,我们就唱着:【你还爱我吗】
你不懂我的心,不懂我的魂
就给你机会听,也不闻不问
你伤了我的心,拔了我的根
我迷失了自己,找不到人
你到底在哪里,心理看不清
那破旧的雨衣,已发霉难闻
是不是我的错,你爱的象徵
不再是对着我,换了个人
你(你)还爱我吗
你(你)还在乎我吗
怎麽感觉多年的情分
一张破旧照片
就毁了我们爱的象徵…
我总是在家哩,晃来晃去,哼着那首歌,而爸爸总是自然而然的接着下一句。我不懂那个歌的歌词,只觉得奇怪,为什麽讲到雨衣?不过那个旋律,倒是百听不腻。
那张明信片…是娜娜寄来的最後一张明信片。也是我们拥有娜娜的最後一张相片。
「娜娜下落不明,」爸爸说「我连她的死活都不清楚。」我们那天晚上,就坐在沙发上,边哭,就睡着了。
「我迷失了自己,找不到人…」迎接我的却是一片寂静。「爸?你在吗?找不到人…」下一段的歌词,他却没有接下去。
「小葳,爸爸今天头痛,不要唱了。」但是,他每天都头痛。
「爸爸,你今天头痛吗?」
「不痛」
「那我可以唱—」
「—不可以」
就这样,等到我十一岁半的时候,我忘记了这首歌,忘记了歌词,就隐隐约约还会在脑海中听到听似熟悉但已不记得在哪里听过的旋律了。
我只差没有忘记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