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十章:不速之客 下

正文 韶華茫茫 — 第十章:不速之客 下

枒杈前去崑仑山之际,樱椥先带着昏迷的檀棂回了云泥居,云泥居此刻飘於人界北海上空,海风吹来,檐下风铃叮叮吵闹,檀棂睡得香甜,樱椥坐在脚踏、趴在床沿、玩着檀棂右手指头和腕上黑曜石手串,腹中时而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不去觅食、不吵不闹,静静等她醒来……。

一日後,熟睡的檀棂脸色开始变得狰狞,口中呓语不断,樱椥附耳细听,辨出几个人名,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听过,灵智受损、记忆缺失的他不知檀棂声声喊着的是曾经与他们一同生活在婆娑岛的族人们,恶梦缠身的她极度不安,额上汗珠频冒、四肢躁动,樱椥察觉不对,抓着她的肩猛叫唤,檀棂惊醒,眼中尽是惶恐、起伏的胸口气息不调,即便醒来,神智没能立即恢复,坐着失神良久。

「……檀棂……。」

樱椥担忧又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趴在她腿上,没了檀棂的指引,樱椥便失去了方向,樱椥的温度传递到檀棂身上,渐渐地她恢复平静,低头望着那双水灵纯粹的眼瞳,她露出了一抹笑意。

檀棂伸出指头将他额间的皱眉抹平,道:「樱椥长得这麽好看,不该皱眉,多笑笑才好。」

「檀棂笑、樱椥笑。」

樱椥牵着她的手、彼此相依,窗外风声呼啸,韶华彷佛停驻在云泥居中,外界纷扰不了他们,他们也不曾想介入尘世。

然,身处世间、避无可避,尘世自会找上你,将你拖进洪流当中。

敲门声传来,门被推开,零先生一脚踏入,转眼便瞧见双生麒麟窝在床上、举止亲昵,冻结片刻,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像名有礼之仕静悄悄将门拉上、退出门外。

樱椥未放在心上,继续赖在檀棂腿上,檀棂倒是明白零先生误会了,可没打算多做解释,零先生於她单单是名陌生人,何况三十九王院中他咄咄逼人、净给枒杈找麻烦,檀棂才不想与他多言。

双生麒麟便这麽将零先生置於院中,半天过去、不曾搭理,直至零先生耐心耗尽,方又推门入内。

檀棂想着零先生铁了心,於是不再跟他耗着,起身打算好好面对他,而樱椥守了檀棂许久,已在檀棂床上睡去。

檀棂披了件袍子坐到桌边,零先生在她对面坐下,她那起桌上水壶倒了杯水自顾自喝着,没给零先生奉上一杯不是忘了,是浑然不打算招待这名不速之客。

「你很讨厌我?」零先生素来有话直说。

「不至於,但也不喜欢。」

「当年枒杈来找我,说族中么子重病、请我出手相救,我跟着他回了婆娑岛,只见到焦黑死寂的土地和你们俩。」

「听说过。」

「既是重病,为何我察看後你们二人皆无病无碍?」檀棂杯子停在嘴边,因零先生一句话而戒备加深。

她放下杯子:「零先生想说什麽?」

「婆娑岛灭亡、麒麟族殒落,是否与定界石有关?」

檀棂不自觉紧握手心,眼神飘忽,辩道:「我那时尚幼,不清楚,但……麒麟秘术能解定界石之毒,假使婆娑岛真受定界石所害,我们自己便可解决,枒杈也不会特地去寻你了。」此时的否认等同承认,太过真切的东西更容易成为虚假,檀棂的不知反倒起了故弄玄虚之用。

檀棂所言合情合理,零先生换了个问题:「枒杈用何方法解除定界石禁制?」

婆娑岛与麒麟族经历了什麽并非零先生关心之事,他今日来到云泥居真正目的是探寻枒杈的解毒之法,提起婆娑岛意在搅乱檀棂心绪,那段过去是麒麟族无法抹去的心结。

零先生逼不了枒杈开口,故想从檀棂身上寻找线索,檀棂学习不佳、略嫌傻乎,可面对大事并不愚蠢。

「枒杈不让说。」檀棂坚决守口如瓶。

「是吗?」零先生语气奸诈,下一瞬檀棂便觉腹痛剧烈,双手发麻。

「你下毒!」

檀棂摀着腹部强忍着疼痛,不敢闹出动静惊醒樱椥,他若醒来又是一场乱斗,零先生早在檀棂没注意时在水中下毒,他用毒出神入化,手段亦是神鬼不觉,檀棂这小虾米不是经验老道的章鱼妖零先生的对手。

「若毒死我,枒杈和孚央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檀棂依旧不肯松口,只能语出威胁。

「我不会让你死,生不如死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檀棂心中害怕,可死撑着道:「那我也不会说的。」

「这麽看倒有几分瑞兽的样子了。」檀棂不屈服的坚毅换来零先生的轻轻一笑,他手指一弹,一颗米粒般的药丸飞入檀棂口中,吞下後腹痛随即缓解,他起身往门外走去,道:「告诉枒杈我早晚会探出麒麟秘术的真相。」

「就、就这样?」檀棂一脸狐疑,零先生放弃得太快反而奇怪。

「本想下药令你神智昏聩再套话,但门外之人怕是不会让我有机会下手。」

「门外之人?」檀棂出门一瞧,河豚精正躺在院中躺椅上享受日光,她竟对此毫无察觉,惊呼:「师父!」

河豚精朝她道:「乖。」又转向零先生挥手说:「呦,零先生,许久不见,您可完成心愿找到天下至毒了?」河豚精与零先生同出妖族、又皆为海中生物,二人早已相识。

「传闻你收了麒麟当徒弟,竟是真的。」零先生道。

「没办法,有才华的人到哪都藏不住。」河豚精拨发、潇洒道。

零先生知道河豚精不好对付,今日就此作罢,离去前,他对檀棂留下直击心灵之语:「我记得那日枒杈来找我救人时,说的是『病重的侄子』,究竟当年病的是你、还是里头睡得一枕头哈喇子的他呢?」

零先生此问不为答案,语毕便拂袖而去,留下瞠目结舌、心旌摇曳的檀棂。

望着檀棂动摇惊恐的模样,河豚精起了疑心,传闻婆娑岛之难後,樱椥因亲眼见识惨事、刺激过大而灵智缺损、痴傻至今,而檀棂病重昏迷、不知外事,又在樱椥力保下躲过一劫,因此至今才无人知晓岛上发生的一切,若零先生所言不虚,病重者是樱椥,当年檀棂应目睹了那场灾祸,既如此,樱椥为何灵智有失?为何檀棂坚称毫无记忆?

三千年前的婚宴,旋归族长红尾阻止孚央、檀棂成婚,墨夷紧接着悔婚,莫非与婆娑岛一事有关?红尾是否凭藉预知之能获得蛛丝马迹、甚至是真相?

诸多猜测在河豚精脑中盘旋,檀棂听完零先生话语後的动摇几乎令河豚精相信麒麟族确实隐瞒了婆娑岛遭难的真相,并且有意窜改因果,奇怪的是,无论麒麟族发生何事而几近灭族,终归是他们族内问题,他族不会介入,大刀阔斧编造事实、误导流言,所求为何?

「师父。」河豚精思索之际,檀棂的呼叫打断了他。

「怎麽了?」

她指向远处海面的一个黑点,「看。」

河豚精定神细瞧,道:「岛吗?」

「婆娑岛。」

不知不觉间,云泥居已飘至能目视婆娑岛之处,距离尚远、看不清岛型与状况,但已足以唤起麒麟族最深切的疼痛。

婆娑岛位於人界寒带北海,却因麒麟族的庇佑与土地自身的盈盈灵气而在冰冷的北海绽放出不同周遭的缤纷,曾经婆娑岛绿草如茵、花海无尽,用周围冰山砌出的冰块盖出一栋栋琉璃般的屋子,每每夜色降临、屋内点起七彩烛光,无数的冰屋齐发艳色,光影闪动、翩翩起舞,故而得名「婆娑岛」。

可叹,过往的光辉唯余念中,如今的婆娑岛……物是人非。

「想去吗?」河豚精读懂檀棂脸上复杂的神情,问道。

「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好吧。」

河豚精施法将云泥居漂流的轨道转了个方向,往西方而去,婆娑岛越离越远,直至消失於视野檀棂都未移开目光,远望着昔日的家乡。

「师父,你说过谎吗?」

「不说谎怎麽让落落答应与我处对象,不过我答应过她不再骗她,我必守诺。」

「书上说,光阴似箭、韶华易逝,时间过得这般快,能否洗去我不喜欢的东西呢?」

「世上的万物生灵终有一日都会消失於时间洪流中,即便是拥有无穷生命的凤凰朱华,我相信也不会例外,只是那契机与我们不同罢了。」

「那我想守护的……是否终将失去?」

「时间是公平的,得到之时便已注定失去。」

「公平?」她举起右手,将黑曜石手串按在了心口,道:「对我来说,时间并不公平。」

河豚精心想檀棂因偶见婆娑岛而缅怀过去、感叹与族人相处时日过短,为免感伤话题持续,他话锋一转:「你那手串当真精致,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不如介绍给我好让我也制一条送予落落,咦?你素常手串不都戴於左手方便做事吗?怎得今日换了右手了?」

檀棂惯用右手,黑曜石手串向来配戴於左手以便日常行事,檀棂并未回答河豚精的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请求……。

「师父,零先生来此的事能帮我保密吗?」

「你想我保密的是他来的事实或者是他说的话呢?」

檀棂性子温顺,从不逞凶斗狠,此刻却露出了难得的尖锐神色,「师父最是聪慧,事关麒麟族,请缄口莫言。」

河豚精背脊一阵发凉,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让这小丫头的一个眼神便震慑,心中暗道果真再温和、始终是瑞兽麒麟的血脉,流传数十万年的神性与傲视群雄早已浸入骨血。

「你喊我一句师父,有求於我,我如何能说不呢?」河豚精精於判断形势、观人神色,檀棂的认真他无法忽视、更无法拒绝。

听见河豚精应承,檀棂方才释怀露出笑容,道:「师父饿了吗?我去做饭。」

她说着便往厨房走去,过後彷佛此事从未发生、零先生从未出现,她仍是那名外人印象中除了一身厨艺与歌舞、再无长处的呆萌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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