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奔波,终於只剩檀棂、樱椥二人。
他们并肩坐在一汪温泉池边,二人双双脱了鞋、掀起衣摆、将双腿泡在水中,樱椥坐姿端正,檀棂的身子扭来扭去、像只蠕虫,一双脚不规矩地在水中胡乱踢、溅得水花四起,温泉水沾上樱椥的脸、顺着他标致的轮廓流下,他用衣袖擦脸,檀棂使坏、故意在他擦乾脸上水滴後朝他泼了一掌水,檀棂笑得开怀,下一瞬便乐极生悲,樱椥不动声色地在身後刮起一阵风,趁着檀棂沾沾自喜时,大风一扫将她整个人吹落温泉中。
檀棂狼狈地从水里冒出头来,怨道:「先是踢师父下水,现在又推我下水,你什麽时候染上这些怪嗜好了?」
「我一向如此、从未改变。」樱椥嘴角微扬。
「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婆娑岛海边戏水,你就老爱把我扔进海里,我向槿榆告状,反被训斥无用、被抓去狠狠训练一番。」提起从前,檀棂脸上尽是温暖笑容,「还是幼时好,什麽都不必担心、天塌了也有大人顶着,只顾着吃喝玩乐就够了。」
「该忘的就忘了吧。」
「可我不想忘,不论是快乐或是难过,那都是他们活过的痕迹,你放心,经过这麽多事,我长大了,不会再故步自封、作茧自缚了。」檀棂的笑并非故作坚强,那是释怀後的淡淡哀伤。
「我宁愿你永不成长。」成长是一次次逆境与磨难积累而成,让人坚强、也让人伤痕累累。
「要是一直当个孩子怎麽成?总不能一辈子让人照顾吧?」
「你能,我照顾你。」
「樱椥,我知道你心疼我,如同崑仑山上我说的,我要的是我们彼此依靠,不只樱椥可以照顾檀棂、檀棂也能照顾樱椥,你没有欠我什麽,我做的皆是出於自愿。」
「你是自愿,我也是,不是因为你为我做过什麽,而是从始至终你都是我心上最重要之人。」
「对我,你也是一样的。」
身处云雾缭绕的温泉中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即便看不清对方,彼此的身影早已深深刻在心上,双生麒麟间的羁绊非一般世俗感情能以分辨,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足以表示他们的感受。
樱椥将照看檀棂视为一生之责,在他眼中檀棂单纯善良,而世道充满恶意,他想替她挡风遮雨,却忘了他逐渐强大的同时,檀棂也在这条飘摇之路勇敢前行,或许单方面不求回报的付出令人动容,可她更希望与身边之人相互扶持。
樱椥朝她伸手,道:「上来吧。」
檀棂蹲进水中,拒绝道:「都下来了,当然得多泡泡。」
「有道理,那我也来泡会儿。」说着,樱椥也滑入水中。
樱椥背靠着岸、安静地享受温泉的滋养,檀棂一会儿游来游去、一会儿跳到另一池温泉,被打湿的头发披在身上、发髻也是一团乱,樱椥瞧她头上的两支黑曜石发簪要掉不掉地挂着,趁着檀棂经过顺手帮她摘了下来,他盯着发簪上的一黑一红两颗宝石,陷入沉思……。
檀棂发现樱椥望着发簪出神,好奇地靠了过去,问:「樱椥,你想什麽呢?」
「手串本就坚固,三十九王院中五花先生也说五千年前替你加固过手串,它不该如此脆弱。」樱椥目光如炬,檀棂不禁闪躲他的视线,樱椥问:「手串怎麽断的?」
「呃……被、被老鼠咬断的。」檀棂挠着头说道。
「能咬断麒麟、真龙二族制成的法器,哪只老鼠牙口这麽好?」
「不归崖底的老鼠罗。」
「别以为我没去过不归崖底你就能胡言乱语。」
「断都断了,追究那些做什麽嘛?你是想审问我吗?我是犯人吗?」檀棂开始胡搅蛮缠。
檀棂步步逼近、气势万钧,樱椥看出她是故意骄横、意图转移话题,道:「你非常人、岂会轻易死去?一想到你在不归崖底的遭遇我便无法平静。」
檀棂捧起樱椥的脸,笑称:「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纵然檀棂只字不提,樱椥晓得不归崖底的一百年定是水深火热,时刻关注檀棂的他没有漏掉方才朱华问起不归崖底时、檀棂眼中的动摇,那是她不愿提起的回忆。
若她不愿说,他便不追问,可那压抑不住的不舍冲击着他的胸口,他将她拉入怀中,越拥越紧、越拥越紧,不想再让她去到看不见的地方。
檀棂冰凉的身躯没有因温泉热起来,樱椥的怀抱亦无法暖和她的肉体,但满盈的情感早已令她心生温暖。
双生麒麟流连火燎原数日,时间彷佛回到了过去,世间纷乱与他们无关、沉浸於二人小小的世界,时而打盹、时而玩闹、时而弄乐,若说有哪儿不同,便是已取回灵智的樱椥会适当地阻止檀棂得意忘形,而非过去二人旁若无人、胡天胡地。
二人留宿火燎原期间,火玛瑙等出席三十九王院院会的凤凰族人陆续归来,据火玛瑙所说,真龙族认为首要任务是厘清帝江手中握有多少兵力,红尾主动揽下此事、承诺一个月内回报三十九王院。
「帝江在各族安插不少细作,兴许能从这些人下手。」檀棂提议。
「你怎知他安排了细作?」火玛瑙问。
「他亲口说的呀。」
「他说你就信?怪不得没了命。」火玛瑙指责道:「若非天道慈悲,你早就轮回去了。」
「天道救我才不是出於慈悲,我啊就是他的仆役,让我回来就是替它干活的,至於细作之事,以我当时和帝江的关系,我认为他不会骗我、也没理由骗我。」
「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樱椥冷冷瞧了檀棂一眼。
檀棂不加思索,直言:「那段时日关系确实不错,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否则他还真是挺有趣的。」
樱椥想起帝江抢夺定界石那日对自己说要同他一般体会到失去檀棂的孤寂,不难看出在帝江心目中檀棂意义非凡,否则他也不至於为她掉落不归崖而错失进攻的最佳时机。
樱椥不禁思考若檀棂当年没有掉落不归崖、帝江如愿抢得定界石并屠杀三界,今日又会是何等景况?红尾预言檀棂的死将拓展三界新局势是否是这涵义?又或者是指她重生归来後带来的改变?
天道让她回到世上究竟真意为何?既交派任务予檀棂,为什麽不让她记得呢?任务完成与否,对她的未来又有什麽变数?
檀棂如今是独立於三界之外的生灵,不,能否称之为生灵尚难定义,这样异端的存在天道能容许她长留於世吗?樱椥看着眼前的檀棂怅然若失,等待五千年的她会不会再次消失?
「檀棂,火燎原待够了,是时候离开了。」樱椥方才听檀棂说起曾与帝江关系不错,不免吃味,一股独占欲油然而生,他想带着她回到只属於他们的地方。
「是该回云泥居一趟了。」
「这就要走了?」火玛瑙显得不满樱椥这决定。
「有何不可?」樱椥敏锐地察觉火玛瑙对檀棂的非同一般,从前他虽失了灵智,对火玛瑙也从未有好气,如今脑子清醒了,又怎会看不出火玛瑙的心思。
「我没问你。」火玛瑙不甘示弱地回击。
檀棂见二人势如水火连忙调解,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不如火玛瑙你跟我们一起回云泥居吧?」
「什麽!」樱椥、火玛瑙异口同声,不敢置信。
「大战在即,火玛瑙修为高深,若你们二人能一同修练必定大有助益。」
「跟他?」樱椥、火玛瑙今日默契倒是极佳,连不屑的表情亦如出一辙。
「你们不愿意?」
火玛瑙沉思片刻,说道:「看在凤凰、麒麟二族长年交好,指点小辈也无不可。」
火玛瑙答应了,檀棂颇有兴致地看向樱椥,樱椥与火玛瑙不对盘、更不想让外人登堂入室云泥居,可架不住檀棂充满期待的眼神,妥协道:「随你吧。」
双生麒麟向朱华道别後,与火玛瑙一同回了隐里,三人一踏入隐里地界立刻惊动了大半真龙族人,檀棂身死归来的奇闻已然传遍三界,那些未参与三十九王院院会之人自然想来瞧她一眼,他们像奇珍异兽被人盯了一路,当中还有若干檀棂昔日的同学壮着胆子来打招呼。
檀棂性格好、礼貌与人寒暄,火玛瑙不愿浪费时间、迳自往云泥居前行,樱椥默默相伴檀棂身侧,其实不单是檀棂重生一事令人惊讶,樱椥回复灵智之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他本就长相俊美,如今神智清明、气宇非凡地站在那儿,少不得招蜂引蝶,隐里的女子们不分老少围了上来与他攀谈,樱椥从头到尾一字未说、也未正眼看他们,偏偏就是这等生人勿近的高傲气息更增添了女子的青睐。
最後,樱椥实在受不了耳边充斥着高亢的女子吵杂声,拉起檀棂的手脱离人群,只是刚走没几步便迎面遇上孚央及夭夭兄弟二人。
「回来啦。」夭夭笑脸相迎,却掩盖不住等待多时的躁动。
「你们先回云泥居安置,稍後得空来我书房一趟。」孚央道。
「好。」该来的还是得来,檀棂早知躲不掉孚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