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宇路按下电玩所的电动门以前,试图向立湛坦白他的真心话,他在公车上练习无数遍该怎麽好好的说,才不会听起来像气话,他试想了好几个立湛可以接受的理由,但好像没有一个理由能铿锵有力地表达立场,游宇路得设想到每个回答之後的回应,胸口郁闷,感觉血液从心脏不停收缩挤压快速流窜全身,他感到有些难以呼吸,还有浓烈的自我厌恶。
游宇路原先计划是跟立湛说明自己的力不从心,在说话过程中注意立湛有没有给他回应,若是没有,那就分手。但是刚才立湛在倾听的过程中给予的回应令游宇路受宠若惊,他愿意再乞求一次,放低姿态,陪立湛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以涌泉回报立湛的温柔。
有时,游宇路觉得立湛是个第六感很强的人,每次总能在游宇路濒临崩溃边缘之际,及时地抛出橄榄枝,让他心扉的不安瞬间消退至边界以外,但是游宇路的心总是虚的,立湛给予的安定感撑不了三天。立湛从来不会将他们的感情大方公诸於世,游宇路的角色在外人眼中都是立湛的「朋友」,游宇路一开始觉得自己像小妾,但就算是小妾也都是明媒正娶进来的,他的存在用小三来比喻会比较适当,爱不得明目张胆,爱不得公开炫耀,凡事低调,深进土里,以双手高举的姿态将立湛捧在天上。
「立湛。」游宇路伸手拽住立湛的臂弯,又放开手。
「嗯?别想太多。」
游宇路紧闭双眼,他的勇气需要被某个事件推动,他顾不得时机与地点,感觉错过现在的话,那麽这些话就得一辈子烂在肚里。
「我觉得很累了,我……」游宇路再度张开眼时,他眼中的立湛已是不远处模糊的倩影,立湛在电动门的里面,昏暗的灯光把整身黑照得侧身呈现褐橘色,红黄蓝紫光束闪烁,烟味和冷气中合成一股刺鼻的异味朝外冲来。
游宇路原本是想和立湛说,他在他的世界里只能像浮萍般没有根的四处漂泊,游宇路渴望拉住立湛,但是往往都在捞空气,游宇路累到不想再爱立湛了,但是他却发现他还是很需要立湛。只是立湛又走了,立湛一直在前进,游宇路就像溺水的人,单单只是凭着求生本能想抓紧浮木,而立湛就是在这场洪水里乘浪而来的漂流木,不晓其来源,也不知何从去。
游宇路无法再踏进电玩所,他迳自走去搭返程公车,在等车时,发了一条讯息给立湛。
「立湛,我累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先回家了。」
游宇路还是没能乾净俐落的提分手,只能用言语暗示立湛,游宇路认为分手这件事还是留给立湛来说才适当,终归到底,游宇路在求爱的过程反覆被刺伤,他想粗暴地折断立湛的翅膀,但又担心这种做法只会换来立湛的反目成仇,游宇路只好委屈的不停守在窗边,等立湛主动靠近的那天。
他没有办法和立湛说清楚讲明白,对这段关系既是依恋又是相斥,游宇路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爱这个人。
这一整天实在太戏剧化,他历经了癫狂的欢乐也俯冲至谷底,一整天的心情曲线就像上下被拉长的波浪纹,但是生活不停继续,游宇路想从泥泞里挣脱,他告诉自己该振作,不能再继续赌气。
到家以後,游宇路把自己关回房内,槁木死灰点开和立湛的对话框。好,回家小心。时间显示为离开後一小时。
游宇路按捺不住自己的怨怼,端着手机在萤幕上奋力点击,打了长篇大论,他十分注意言词,但字里行间还是腾进不满。立湛不能像个孩子,总是要他付出,一昧地不给予回报,贪婪地只将他的好收入囊中,无视他的痛苦,立湛是他的恋人,恋人之间的对待不该是这样的,必须要给予相互的爱意。游宇路感觉自己不能过於情绪化,他把长篇大论删掉了,换成理性解说,跟立湛交代清楚,於是他抹掉眼泪继续打字。
「立湛你不可以总是这样,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我这里,我不是说实际上的待着,我是指心的距离,我每一次都是哭着跟你求这些,但是我很累了,可是我好爱你。」
「你别哭了,真爱哭。」
立湛的回话打破游宇路强硬维持的平衡,游宇路过去不停告诉自己立湛需要时间来理解他,但是这麽多时间过去了,立湛的言论仍然可以轻易地磨损掉游宇路的理智。
「我没办法!」他的眼泪溃堤,他多想告诉立湛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无法控制自己陷入低沉忧郁的时间,他每分每秒都在经历浩劫,游宇路也想离开这种情绪,只是真的做不到。
「你是不是很少听到我讲『爱』?我根本不相信『爱』,对我来说我只相信羁绊,我无法跟你承诺『爱』。」
爱也好,羁绊也好,什麽都好,游宇路需要承诺,但是立湛从来不给承诺。他们的爱从来没有安定感,游宇路感觉自己就是立湛随手拿来填补感情空隙的胶着剂,不知道未来会将立湛黏着到另一个谁。游宇路一想到立湛的离去这个大危机,气焰立刻灭去大半。
立湛不能走,立湛若是走了,游宇路的世界会坍塌,他会被活埋在瓦砾堆,世界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无人能给予救援。
「那你要我怎麽做?」游宇路只想听立湛给他一个做法,无论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这些所作所为能揽住立湛的心就好。委屈的情绪到达极点以後瞬间下滑,游宇路顿时感觉立湛才是最委屈的人,被他情绪勒索还得时时照料他的小心思。
「我希望你努力一点,不要成天想太多,我用尽了所有温柔在开导你,你能不能好好利用这些时间?把时间用来奠定自己成功的基石,我也不爱说教,但我看不下去了,你不要再哭了,我从来都不哭,哭没有用。」
当立湛要游宇路别再哭哭啼啼时,游宇路的眼泪就一点都流不出来了,他的心向内紧缩,立湛的文字令人窒碍,游宇路立刻把口气放软。
「知道了,不哭了。对不起,你早点休息,我爱你。」游宇路把手机电源键切断,他开始检讨自己说出口的话到底为什麽会造成立湛的麻烦。
游宇路恐惧立湛的不耐烦,好像在说他无可救药一样,好像在说立湛准备要放弃他了。
不知从何时起,立湛开始教他做人的方法了,原来立湛一直以来都在忍耐,立湛无法谅解游宇路的焦虑,那些焦虑连游宇路自己都不明白源头在哪。立湛总要游宇路变得更坚强,就像他一样,在大风大浪里接受试炼,混进大人的世界里了解人性黑暗,在赌局里坚定不染黑不吸毒的圣洁形象。
立湛是坏之中的好榜样,游宇路却像好之中的坏榜样。
游宇路的课业成绩变得一塌糊涂、忧郁到日日失眠、家庭四分五裂、经济入不敷出,游宇路还是一只伸手牌米虫。游宇路看似一直都走在正规的路上,可一切都失序了,游宇路什麽也做不了,不管做了什麽也於事无补。
唯独爱立湛这件事是最後他能控制的事。
游宇路在黑暗里被迫成长,他不会再跟立湛解释,不会告诉他:「我不要爱你了,但是我还是想要爱你,求求你拜托让我爱你,你不该这样无视我的爱,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就要告诉我。」
游宇路在入眠以前想到林萤生,难道自己从前也这样对待林萤生吗?同样这麽执着的要求对方达到自己所需所想的事吗?
真是如此的话,那麽林萤生的离去好像也不是那麽没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