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巷盯着难得会空下来的邻桌,不耐烦地用笔尖敲桌子,他跟着黑板上方的时钟一起数秒数,再三分钟早自习就要结束了,而孙夏悸和蔡黎明依然未出席,陈一巷侧趴,把头枕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右手摸着触感很像魔鬼毡的头,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两人自己翘课,真不是兄弟。
下课钟响,陈一巷起身走到班长桌前。
「欸,今天蔡黎明跟孙夏悸有请假吗?」
班长翻看点名本,「只有昨天有,今天没请。」
「那他们怎麽还没来?」
班长的眼神扫向原本空下的椅子,「孙夏悸来了。」
陈一巷回头,走回位,「蔡黎明呢?」
「他……」孙夏悸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像是舌头打结,说话断断续续又改来改去:「他有事……他生病了,对,所以他要我跟你说不用去找他,因为他的病会传染,等过几天他就来上学了。」
「那你昨天怎麽也没来?」
孙夏悸的脸皱在一起,叹气,他把书包挂在椅子上,坐下以後向陈一巷招手,要他耳朵靠过来。
「你之前应该有看过蔡黎明身上的伤口吧?虽然他都穿长袖盖住,但是手腕的地方会露出来。」
「有啊,他不是说是因为他在家帮忙不小心用到的吗?」
「不是……那是谎话,其实他……」孙夏悸倏然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说这些事,如果说「蔡黎明被打了」听起来很笼统,孙夏悸想跟陈一巷交代清楚,让他理解来龙去脉,只是孙夏悸知道的也都是片段而已。
「他怎样?」陈一巷催促恍惚的孙夏悸。
「他被……打了……已经很久了,大概三四个月有了。」想了很久,孙夏悸还是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蛤?!」陈一巷惊叫,惹来身旁同学的关注。
「嘘!」孙夏悸把陈一巷抓下来,把手靠在嘴边,在陈一巷耳边细语:「一开始他会在清晨就来找我,要我帮他擦药,後来有一阵子他没有来,我以为没事了,一直到昨天早上他又出现了……这一次更严重。」
「为什麽?」
「我也问了,但他没说,我猜还是他爸做的,但我不是很确定。」
「……靠……他爸真的越来越扯了。」
孙夏悸仔细地回想昨天早上他帮蔡黎明擦过的所有伤口,遍及手、脚、脸,他突然想到今早出门时,没有在玄关看到蔡黎明的鞋子。
「我想他那天应该半夜就来了,因为我闹钟一响他就已经在我房间而且衣服全湿,我也没有看到他的鞋子,可能是被赶出来。」
「那他现在还好吗?」
「在我面前他都笑笑的,那些笑更像是为了让我安心所以才装出来的。」
「放学的时候我跟你回去找他。」
「啊、不……蔡黎明说他不想见人。」孙夏悸觉得有点为难,以前一二三巷组做什麽都一起,突然面临这种三缺一状态,蔡黎明还把陈一巷隔绝开来,这让孙夏悸很不习惯。
「就连我也是?」陈一巷语调上扬。
「嗯……等好一点了我再跟你说。」
陈一巷想了想,觉得蔡黎明是真的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才会这样,且陈一巷知道孙夏悸是蔡黎明最好的的心药,很快就对这件事妥协并释然。
「那要怎麽跟小刘说?」
「我阿嬷帮我写假条,连蔡黎明的一起写了。」孙夏悸从口袋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打算在八点十分上课以前拿去办公室给刘亭平。
「我跟你去。」
因为两人有事先串通好蔡黎明的请假原因,把假条拿给刘亭平後顺利糊弄过去。
陈一巷百感交集,跟蔡黎明认识八年了,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小时候他经常光顾蔡家的摊位,跟蔡父也很熟,以前都觉得蔡父很接地气,有点台台的,总是穿着白背心跟蓝白拖,因此陈一巷对他的印象只维持在那种纯朴的乡下人。陈一巷才想到以前蔡黎明有跟他提过他的哥哥和姊姊一直都说蔡父是个猛兽,但蔡黎明在描述这件事时也只是蜻蜓点水,陈一巷没自然有追问下去。
「唉,我那时候应该问的。」
「你没头没尾的到底在说什麽?」
「以前听蔡黎明说过他的哥哥和姊姊很早就独立了,蔡黎明说他们都说蔡父很凶,有毛病。」
「你怎麽没告诉我?」孙夏悸停下脚步。
「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啊。」
「唉……我今天回去再问问他。」
两人不约而同叹气。
孙夏悸看着寒风吹动枯枝,他紧握外套的袖口,大风刮起,吹得他眼睛睁不开,冻得脸色发白,他抱着身体搓手臂,如果蔡黎明在的话,看到他这样就会主动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穿,孙夏悸抬头,望向大楼上方被挤成正方形的天空,默默想着蔡黎明。
真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麽事。
孙夏悸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待在家里的蔡黎明情绪如何,好不容易盼到下课,他书包甩在肩上就冲出去教室,陈一巷追在後面大喊:「孙夏悸!我晚上七点去你家外面找你!你记得出来,不要让蔡黎明知道!」
孙夏悸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把手举起来以此告诉陈一巷他听到了。
孙夏悸一拉开家门先闻到了饭香味,他绕去厨房,但灶台只有孙嬷佝偻着腰辛劳煮饭的背影。
「阿嬷!蔡黎明呢?」
「位恁房间。」孙嬷为了要盖住抽油烟机的声音费力放大音量,讲完以後她握回锅铲继续炒菜。
孙夏悸的眼皮一直在跳,平时蔡黎明一定都会帮忙孙嬷做事,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孙夏悸快步走回房,房门是开的,他刚走到门前就发现蔡黎明躺在床上,看到他是因为睡着了就安下心,孙夏悸轻叹。
蔡黎明窝在床边,没盖棉被就睡着了,孙夏悸把棉被拉到蔡黎明的胸前,发现蔡黎明手里抱着自己的衣服,孙夏悸原先挥散的不安感重回,他用手指撩了蔡黎明额间的发。
「该剪头发了呢。」
「夏……悸……」蔡黎明出声。
「嗯?」孙夏悸把身体凑近,但过一下才发现蔡黎明是在说梦话。
孙夏悸爬到床上,拉开被子,把身体贴在蔡黎明身後,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蔡黎明的背後,他用鼻子蹭了蔡黎明,闻到沐浴乳的味道,得知他今天也没出门,他把身体更靠近他,完完全全贴紧他。
「蔡黎明,你要快点好,知道吗?」孙夏悸用气音说,孙夏悸在蔡黎明身上用尽所有的疼惜。
「黎明,无论怎麽样都无所谓了,只要你好了就好,去读大学也没关系,逃远一点,不要再这样了,拜托你……不要再受伤了。」孙夏悸的眼泪滑经脸颊,横向滴在床上,孙夏悸舍不得叫醒蔡黎明,因为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看着蔡黎明身体安稳地上下起伏,孙夏悸也闭上眼。
蔡黎明,一切都会好的。孙夏悸忘了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的蔡黎明会明白的,他露出一抹哀伤的微笑。
*
「夏悸,该起床了,做什麽好梦了?还在偷笑。」蔡黎明摇了孙夏悸的肩膀。
「嗯?」孙夏悸突然想到放学前陈一巷的叮嘱,反射性问:「七点了吗?」
「已经九点了,我们该出门了,不然你上班要迟到了,还得骑车载你回去。」蔡黎明把缠在孙夏悸身上的棉被解开,把手挤过他和床中间的缝隙,一把将孙夏悸抱起来,让他维持坐姿。
孙夏悸迷迷糊糊问:「上班?」
「我的夏悸做了什麽梦?连自己要上班都忘了。」蔡黎明揉了孙夏悸的头,拨乱他的头发。
「噢,搞错了……还以为……」孙夏悸的头左右晃动,发现原来是自己梦到好久以前的事。
「以为什麽?」
「嗯,没什麽。」孙夏悸摇摇头,揉着眼睛去厕所。
蔡黎明拉开衣柜,里头只有少许衣物,他取出一套衣裤和袜子,叠放在床上,「衣服帮你放这里了,你昨天的脏衣服丢着就好,我再帮你洗。」
「嗯。」孙夏悸把放在杯里的牙刷拿起来,杯子里还有一只,那是蔡黎明的。
蔡黎明把房间里的物品全都准备两套,有孙夏悸专用的盥洗用品,洗发精都额外添置专门护发色的,连衣柜也留了一层给他,即使孙夏悸很少来住,但蔡黎明还是会定期打扫,每周都会换洗枕头套,为的就是随时随地迎接孙夏悸的到来。
孙夏悸从厕所走出来,眼睛还一直眨。
「手举高。」蔡黎明替孙夏悸把睡衣褪下,将衣服套上去,之後让孙夏悸坐在床上,替他脱睡裤。
「抬脚。」蔡黎明把短裤拉上他的膝盖,「可以站起来了。」蔡黎明把裤子上拉至腰,在裤头的松紧带打结。
孙夏悸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声音抖抖的:「我很大了,可以自己穿衣服了。」
蔡黎明抱紧他,「你是我的宝啊。」
「嗯!」孙夏悸也回以大大的拥抱,他的脸埋在蔡黎明胸前。
「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