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灵魂被强制关机似的，她沉沉的睡了很久，在夹缝里也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觉得重新睁眼之後，身体相较於从前轻盈无比，换完套装後，走在事务所的每一步都与平常有些不同。
「优伶小姐，你醒了呀？」娟娟一看到优伶，立刻从座位弹起来，顺手把电脑的萤幕关掉。
「我睡多久了？」优伶偏着头。
「呃……满久的……六天左右吧？」娟娟慢慢坐下来，动作跟平常比起来有些不自然。
优伶望着她，皱起眉，「六天？为什麽没人叫醒我？」她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但睡六天也太荒谬了吧？是说，作为一个灵体还能在这边与人话家常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老板呢？」
「老板好像出任务去了。」娟娟低下头。
「你在追什麽剧？为什麽关掉了？」平时她来，娟娟都会热情分享自己看到什麽内容的。即使是别人，娟娟也不会特意把萤幕关闭，除非是卿城。
「呃……很久以前的剧了。」
「哪一部？」
「呃……」娟娟面露难色。
看娟娟这个样子，优伶摇摇头，「算了，没关系，我去忙其他事，你继续看吧。」
看优伶转身便要离去，娟娟赶紧站起身，道：「电视上最近有你的专题报导。」老板下令她不准说，但她又不想一直瞒着优伶小姐。「老板好像出任务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看这个？」娟娟按下开关，把萤幕转到优伶面前。
看到萤幕的内容，优伶的嘴角不禁抽搐。为什麽这个时候会有她的专题报导？但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拉着秦姐的衣摆时，就觉得怀念起来，不由自主又往娟娟身边走去。
「我刚打开电脑就看到了。」娟娟把萤幕放回原处，看着萤幕上配着旁白说明的优伶照片，怯怯的望向优伶，「你会怀念吗？」
「我明明现在都不接戏了，应该没什麽人记得我了吧。」优伶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自己演出的片段一一呈现，那时的自己讲起话来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呢。「我不怎麽怀念，也太不记得了。」
她的躯壳可以随意放入不同角色的灵魂，演出人间的种种。但後来，慢慢发展出自己的人格，有了追求，就觉得有更想做的事情，不再去了解过去，因为那似乎不是她。
「是吗？我一直记得喔。」娟娟道，「因为说起来我们一样大嘛。」
「欸？」
「你不知道吗？」娟娟笑了笑，「我们同年出生的喔，所以我算是看你演的戏长大的。优伶小姐演什麽就像什麽，就像天生就要当演员似的。」
「因为我……本人没什麽特色……」至少妈妈是这麽说的，所以当她终於想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时，她反叛了，不再演出剧本定好的性格与命运。真正令人怀念的，是可以活着，创造自己生命价值的每一刻——啊……她什麽时候才能醒来呢？
「不是吧？我觉得是因为优伶小姐太会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关系，所以才会完全带入那些角色的心境。」娟娟撇了撇嘴，「我一直觉得你演的特别有灵魂，所以很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样的人，想跟你本人好好认识呢，结果高二时……因为火灾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优伶一愣。原来娟娟是这样才会停留在高中时期的模样呀……她一定很不甘心吧？那是人生抱有最多梦想的时候不是吗？「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她对着娟娟一笑。
「是这样没错啦……」娟娟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萤幕上演出骄纵千金小姐的优伶，也轻轻的笑出声来，「结果优伶小姐本人是那种对小事很在意，很会碎碎念的类型呢。」
「欸？」
「还有洁癖和强迫症。」
「我没有……」
娟娟笑笑没有答话，双眼注视着萤幕，轻声问：「後来你读法律系，进入事务所之後开心吗？」
「读法律并没有让我觉得开心，但是能自己决定，有个确切方向，有个固定身份能来定义我是谁还有我的价值……这些让我觉得很开心。」虽然报导中称她弃演从法十分可惜。
「我觉得，身为演员的优伶小姐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自己选择的路果然不一样吧？」
不再以戏里的角色名字被称呼，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即使不当戏里的那个人，自己的存在也能对别人、对社会有些贡献。不管报导对她评价为何，她不介意了，至少她满意自己的抉择。
优伶望着萤幕。镜头切换到一个灵堂，仔细一看那不是她家外头吗？为什麽电视台的字卡会是什麽无比遗憾什麽香消玉殒？优伶的双眼越瞪越大，「怎麽回事？」
娟娟深吸一口气，望向优伶小姐，垂下头，双手交扣，「别生我们的气。」
什麽意思？
优伶抢过娟娟的滑鼠和键盘，在搜寻栏上打了自己的名字。而页面出现的搜寻结果都是新闻，说她车祸後昏迷数日依旧回天乏术，告别式在几天後举行。等等，那个死亡日期，不就是卿城带她去见秦姐的那一天吗？他都知道吗？
等一下……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她知道她的状况不乐观，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就这麽死掉呀！明明不管身体还是灵魂都还在努力着不是吗？
卿城在此时现身，看到优伶时，先是露出欣喜的神情，走近看出她震惊後惊魂未定的表情後，他的笑容定住，看向一边面露愧疚的娟娟，他问：「怎麽了？」
娟娟正要开口，优伶望向他，眼神空洞，「你都知道吧？」
「知道什麽？」
「我已经死了！」优伶的嘴唇颤抖着，眼泪不禁流下，可笑的是她一点都感受不到眼泪的温度——她死了，她这次是真的死了！「什麽可以改变都是假的吧？」
「我……」卿城不知道该怎麽辩解，到底这件事是怎麽暴露的，他不过才出去一会儿！他尝试触碰优伶，却被优伶甩开手。「对不起。」
「你为什麽要这麽残忍？为什麽要骗我还有希望？」她现在好想消失，好想消失。横竖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好不容易才通过的律师考试，好不容易才感觉自己的人生要走上轨道，一切却这麽轻而易举的消失了，就像美丽的花朵在花苞刚长出来的瞬间就被风雨打落。
好想消失，消失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好想消失。
为什麽要她留下来？在车祸当下直接让她丧失一切知觉不是很好吗？为什麽要让她有活下去的期望？明明没多久就死了不是吗？这些日子，作为一介游魂的意义在哪里？
「优伶小姐……」
「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看到你！你这麽大骗子！」优伶捂着脸蹲下来，就这麽消失在事务所内。只有细细的呜咽声还萦绕在空气中。
「老板……」
「别说话。」卿城闭上双眼，试图找到优伶的位置，但他找不到——她不想让他找到。卿城握紧拳，这时候，怪娟娟也来不及了。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