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往盘坐在破庙角落不想说话。他的确用了神行符跑得飞快,可手上拉着一个林越并一把剑还有两只行囊,这重量林林总总算起来,他一只手臂实在承受不住,以至於後来反而变成林越拖着他跑。
丢人啊,还好除了林越,没其他人看见。司徒往心里有些局促,想:林越应该不觉得有他这样的师伯,会没面子吧?
林越哪里知道他师伯在想些甚麽乱七八糟的,关上庙门口那两扇破门,便蹲下身去拾了地上几根秸秆摆弄起来。
司徒往打破沉默:「阵与符相似,施法要快,以抢得先手。」
「防魑魅魍魉打扰休息而已,不跟谁比。」四方灵气缓缓汇聚而来,逐渐结成一张厚实结界,罩住破庙。「况且论快,难道师伯还能输给我吗?」
司徒往指尖微动,林越头上当即落起绵绵细雨来。「自然不输。」
林越拨了拨发梢,水珠陆陆续续地滚落地面,下一刻却剑鸣骤响,剑身已然钉入司徒往耳边墙面。
司徒往赞道:「好剑。」
林越走至司徒往身侧拔剑,好奇地问:「师伯说的是剑铸得好,还是我剑学得好?」
司徒往嘴角轻轻一扬,顷刻间又在林越顶上降起一场落英缤纷。「你说呢?」
林越也笑,自信道:「当然是都好了。」
世间修士自有驻颜之法,司徒往不是没见识过何为貌若天仙,有些似牡丹盛放艳艳其质,又有些如桂花小巧而韵味十足,何况他与查凝为师兄弟二十年,又与司徒探赜师伯侄相称十数寒暑,查凝姝丽,司徒探赜隽朗,他与此二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实话说来,他曾以为早已没有哪张容颜足以使他心旌动摇。
林越是个意外。司徒往不懂林越的一对眉眼长开来了,竟能长得让他不敢再细看。
明眸善睐莫过於此。
司徒往暗骂自己粗俗,又自省是他的修行还不到家,就为了一张人人都有的面皮,只不过是林越生得好看,笑起来又更好看了些,便让他心神不安,胸口不宁。
「师伯?」倾盆大雨无来由地兜头淋下,淋得林越是糊里糊涂。他不知就里地抹了抹脸上的水,开口探问一声。
司徒往也是一惊,见林越此刻的模样与他上次当水鬼时半斤八两,又赶紧燃了一张符令,将林越迅速地烘至乾透。
林越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司徒往是色迷心窍,他秉持着好学的心态,问:「师伯,您的符令生出神识来了吗?是自然而生,还是您特意修的?」
「不,只是我施错符了。」司徒往自毁名声,「我本要召一阵风来,吹走那些花瓣罢了。」
「哦……」林越不知信或不信,点了两下头,也就算了。
翌日鸡鸣,林越请司徒往留守,他则疾行去到简城。一个多时辰後弄回来了一辆马车,并捎带给司徒往一件斗篷。
读书嫌晃眼,画符怕画岔,司徒往窝在车厢里无事可做,便撩起一角布帘,看寸许风光。
林越修剑,不爱宽袍广袖阻他用剑流畅,此前在平离山上总是将两片大袖子用着绳索紮往背上;下山以来换了平民装束,虽不比道袍绑手绑脚,到底已成了习惯,总还想把袖子撩高一点。
但大袖子撩得动,小袖子布料少,撩了就掉,用绳子也紮不住,让他心里相当不痛快;如今驾马而行,有风迎来,他抽空从行囊里掏出一件竹青色罩衫一套,罩衫袖子大些,上撩时一并将里头外衣的袖子卷起,再用绳索一绑,总算了结他多日以来的心愿。
林越高兴了,却换他师伯不高兴了。
两条手臂白花花地坦露在外,掌心把持缰绳,不时鞭策几下马匹。林越一使力,那臂膀就绷出好看的弧度,无端惹人垂涎。
「嗯?」林越腾出一只手拿下陡然披在肩上的布料,一看,是他买给司徒往的斗篷。
「穿上。」
林越把斗篷往後递了递,「这是买给你穿的,师伯。」
「我在里头不用穿。」司徒往找了个别脚的理由:「日头毒辣,别晒着了。」
日头毒辣?林越赶车赶了好一段时间了,也只是微微发了点薄汗,又抬头看看天上,还是不觉得——好吧,司徒往说甚麽是甚麽。他抬脚勾住缰索,俐落地将斗篷往身上一放,穿上他的第四件衣服。
司徒往满意地缩回车中。车驾一路晃晃荡荡,他倚着门框随之摇动,不知不觉间也就睡了过去,毕竟他昨晚有心事萦绕,着实难眠。
待司徒往再醒时,天边已是红霞满天,晚风习习。
马匹被栓在树旁,地上有几根枯枝摆出阵法,引来灵气,架构起一片防护结界,与林越前一晚的手法一模一样。可四处不见他人踪影,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司徒往倒也不过份忧心,此地虽是荒郊野外,但林越那一柄剑想杀大虫或驱逐鬼怪皆为利器,倘若有所意外,他向来机灵,脸皮也不薄,肯定会呼救。
却不知是何事使得林越停下车驾,前去查探。司徒往挪至车前等人,同时赏赏夕日景致。
红霞开始遁入黑幕不久後,林越回来了。背上还多了个人。
那人十二三岁的模样,身上沾了不少尘土,略显狼狈。许是遭遇了甚麽坏事,脸上泪痕不断,哭哭啼啼,手臂更是搂林越搂得死紧。
然而林越神情反常,一丝笑意也无,直至来到司徒往身前才稍霁。「师伯,这是天寰庄的邱公子,腿上受了伤,一起送回去了。」
那孩子一听,当即喊道:「月牙哥你不能这样!」
林越语气不善:「怎麽样?」
「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林越嘴皮子一掀:「跑出来了,然後呢?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受了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司徒往出声缓颊:「先把人放下来吧。」
林越应声,把人放到了车板上。那孩子坐姿端正,双手紧捉下摆,变得十分拘谨。「您、您好,我是天寰庄的邱熔。」
司徒往才想让邱熔别那麽拘束,林越却伸手拦住了他,冷声对邱熔道:「我师伯是平离山掌门,也算是你的大前辈了,在他面前,我再问你一次——你自己一个人离开天寰庄做甚麽?」
邱熔一下看看他的月牙哥,一下看看司徒往,最後竟又开始抽抽噎噎,哽咽道:「留叔说……月牙哥拜进平离山,不要天寰庄、不要我们了!」
林越想,若原话如此,那林雁留实在是过分草率了。不知他已经说予多少人听过了?万一听的人多了,林越怕他一进天寰庄,半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就要先被打死了。
「二叔个性急躁,他说的话,哪里能全信。」林越想力挽狂澜,首先从天真无邪邱公子开始。「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要不,我再把你扔回去喂狼,成全你的想法?」
邱熔揉揉鼻子,招了招手喊林越过去。
「做甚麽,真想以身饲狼?」
邱熔嘴巴一瘪,也不顾脚上带伤,跳下车,足尖猛蹬,就扑向林越嚎啕大哭起来。
林越惊了一下,怕他脚伤加剧,赶忙连搂带抱地把人弄回车板上安置好,虎着脸道:「不想要腿了?」
邱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擦了又掉,模样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