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墨竹景 — 卷一。十一章【君王社稷】

正文 墨竹景 — 卷一。十一章【君王社稷】

看着面前清雅男子眼底眉间的温柔,苏景竹思索了一会儿後摇了摇头道:「谢公子,你会不会是找错巷陌了?烟台巷弄是只有我家种了桂树和桂花不错,可我家里没有什麽姑娘。」

七年前她住这儿时就她与叶姥姥两个人,哪来什麽姑娘,除非是桂花精所化。

谢安和有刹那间的茫然,後想起是自个儿表达的方式有误,笑了笑道:「是我说太快忘了提,当时我遇见的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儿,这才想七年过去那女孩应当是一位姑娘了。」

这一下苏景竹彻底愣了。若是以他的话说来,这人要找的还是自己,可她对这人却一点印象都无。

「苏少主,可是有困难?」见少年恍神他轻声询问。而被唤了名的人在眨眼间回神,同时想好了说法。

「谢公子抱歉,你要找的人兴许是舍妹。」她苦笑,而後又说:「只是舍妹在几年前已经病逝。」她咒起自己来毫无压力,身後的晴芷却微微蹙眉。

「病逝了?」谢安和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失落,似乎没有想过他念着许多年的女孩早已不在人世。

而见这样一个如玉男子露出失望表情,罪魁祸首几分心虚上了心头。「你…你别难过了。若是妹妹知晓还有人这般惦记着她,想必她会十分开心的。」虽然事实是她一点也不想被人记着。

「苏少主可否告诉我,苏姑娘的名讳…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他念了这麽多年的女孩名字。

「景玉,妹妹的名字是景玉。」她顺口回答,总归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身分没什麽好不能说的。

半歛下的眼帘後,清朗的眼眸有着些许困惑,「景…玉吗?」

「小…小少爷……」

已经结束祭拜的叶姥姥走到门口,後面还跟着提着祭拜物品的半夏。见到站在苏景竹身旁的谢安和,叶姥姥本要喊出口的小姐一下子换成小少爷。

「姥姥,您好啦!」苏景竹走上前扶着叶姥姥,「洛儿搀着您上车吧!」

叶姥姥看了朝她行礼的谢安和,笑着拍拍苏景竹的手拒绝了,「哎!不用了,小少爷还是陪着这位公子吧!姥姥有小夏跟着呢!」小姐也到了该论及婚嫁的年纪了,这位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挺配他们家小姐。老者愈发笑得和蔼可亲。

若让苏景竹听见叶姥姥的内心话,包准从此离谢安和远远,只可惜的是……她听不见。

「苏少主,今日可是回来祭奠?」他望见半夏手上提篮里的糕饼与鲜果。

「是啊,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平常再忙,今日也要空出时间过来。」苏景竹唇边一抹淡淡笑容,看着晴芷代替她扶着叶姥姥跟半夏走向马车的背影。

当年若不是叶姥姥,她或许不会这麽快就融入这个世界,叶姥姥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麽,接手暗阁、女扮男装、创立商行,这每一项对於出身官家的人而言都可以说是莫大忌讳,可叶姥姥却从来不说什麽,只是在她每一回出门时说一句:早点回来。这如祖母一样的老者说的这句话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支持。

「既然是苏夫人忌日,那我可否入内一拜?」

谢安和问得诚心,她也没什麽好不答应。待晴芷回到她身旁後,便由晴芷在前面领路带着两人回到院落里,而转过身要进门的那一瞬间,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喊了她的名。

「景竹。」

该来的总是会来。苏景竹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笑意,示意晴芷将人带到母亲灵前,她则一整情绪回身面对那个一身黑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瑾大哥,好巧。」

她笑,笑里却多了几分淡漠疏离。

身後,听见两人对话,一双桃花美眸中闪过些许玩味与明白。或许,皇城的生活会比他想像中精彩。

看着眼前同样一身黑衣的淡雅少年,宇文瑾并没打算再客套下去,毕竟早晨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不巧。是镜花水月的掌柜说你在这儿。」

「怎麽,找我有急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已经凝聚内力在掌心的双手,只待宇文瑾有动手的行为时她能随时应变。「现下刚过辰时瑾大哥你不是应该还在朝上吗?」

这时代的早朝结束是每天早晨约七到九时。

「昨夜三更你人在哪?」

眉头一皱,她一副不甚明白的模样,「我在书房看帐本,怎麽了?」

「柯顾龄死了。」因她淡定自若的神色,宇文瑾打早朝开始就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开来。就着自家侄儿的叙述与昨晚遇见的如若苏景竹的那女孩,他对眼前少年的怀疑只增不减,但却不认为这少年会是命案凶手。

「死了?」眉间川字加深,苏景竹再怎麽也没想到那个纨裤子弟就这麽死了,「这也太便宜他了。」按她昨天收集到的资讯,这人至少玩死了十几条少年少女的命,玩残的更是不下其数。

见状,宇文瑾终是彻底放下了少年会是凶手的怀疑。会说便宜了柯顾龄的话语,就代表了他绝不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便不便宜他还不晓得,他死时的模样足够让柯家几年都无颜面在皇城伫立。倒是你,昨晚熬夜了?」他说到最後语气放柔了一点,心情放松的同时才注意到今日的少年不同平日般精神,反而周身透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气息。

看宇文瑾没有怀疑她的样子,苏景竹稍微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态度也好了些。

「今日是我娘忌日,昨夜就没什麽睡好。」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住那温柔婉约的女人,但她还是将已经逝去的娘拿出来当藉口。

「瑾大哥你该不会以为柯顾龄的死与我有关吧!」她笑着道,是玩笑也是试探。苏景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脑筋转个弯就知道为什麽宇文瑾一早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若我是呢?」她反问。

看着那双清澈眼眸沉默半晌,宇文瑾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冷静,「如若是你做的,就别让我抓到。」

苏景竹但笑不语。其实,她非常明白他对她的猜忌与怀疑从来没有消失过,身为暗阁之主与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家伙称兄道弟,现在想想她胆子真是大。她抬起手将颊边簪不起来又略长的浏海拨至耳後。

「你的手怎麽了?」眼角余光瞄见她因抬手而露出的手腕,宇文瑾目光沉了沉。

「手怎麽了?」她举起左手,上头除了兄长早晨给了她一个金玉交缠的手环外就是那一道刺眼的红痕,「这个吗?今晨做糕点时想着娘,一不小心给烫了。」

对於突然靠近的颀长男子她不闪不避,任他拉起自己手臂看着伤处。因为还没时间处理烫伤,几颗水泡已经出现在皮肤表面,轻触到会有刺痛感。

「怎麽总是这般不仔细。」宇文瑾嘴上念着,手上也没停的从怀里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与绷带为她挑破水泡上药与包紮。放眼整个王朝大约只有这家伙会让他做到这一步。

要不是你昨晚力道太大我会这麽「不小心」?苏景竹腹诽。

昨夜被他那样一抓她手腕青紫了一圈,还是无艳、晴芷与半夏连着用内力帮她按摩才消肿,剩下那一点痕迹她只好用了高温的锅缘一碰当被烫伤。

想归想着,她却什麽话都没有回,只是静静看着男子为自己包紮伤口的专注模样。

「看什麽?」虽然注意力在伤口上可他并未错过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我看大哥很体贴哪!不晓得哪家姑娘这般福气嫁予大哥。」她随口调笑。

「你很好奇?」宇文瑾望着少年,见她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调皮的笑容,松了口气。

兴许是因为母亲忌日的关系,往日一身简便青衣的少年现下一袭繁复黑袍及地,因还未行冠礼无法戴冠的长发也以翠玉簪整整齐齐簪起。不同於平时大喇喇的行为举止,今日举手投足间尽流露出世家子弟的风采气度,连脸上的笑都陌生的叫他不认识。直到这个笑,他才确认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自信肆意的苏景竹。

「当然好奇,瑾大哥你这样风采卓然、年纪轻轻又居高位,家里难道没给你订下婚事吗?」

看着她眼中的好奇与坦荡,宇文瑾却鬼使神差的忆起昨夜遇见的少女,伸手握住少年肩膀。「景竹,你是不是……」

「嗯?」苏景竹脸上装着茫然,袖子底下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苏少主,怎麽不见景玉姑娘的牌位?」和煦声音打断宇文瑾即将出口的疑惑,就是苏景竹也愣了几秒方才回神。这一问,无疑是为她摆脱宇文瑾怀疑她性别最好的出口。

「在我家乡,太小年纪便夭折的孩子都是不立牌位的。」反应过来的她胡诌了一个还颇像一回事的答案。

谢安和听过之後点点头表示理解,不久前的期望或失落已让他很好的隐藏在笑容之後。

「景玉是谁?」宇文瑾挑起一边眉梢。

「景玉是我妹妹,只是已经过世了。」她顺着最开始给谢安和的说法讲。

冷峻男子皱起眉想起那个同样有着清澈目光的少女有些怀疑,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人?「你确定你妹妹真的过世了?」

苏景竹眉头同样蹙起,貌似不悦,「小妹当然走了,虽然那时的我也病着,但小妹的後事还是我找人帮忙张罗,只是当初我手边没什麽银两只能一口薄棺将小妹埋了。瑾大哥,有什麽问题吗?」见宇文瑾的确是往那方面想她不由得放轻松了点,只要她不再以女装现身谅宇文瑾翻遍慕夏城都不会找到人。

少年话是这麽说,可无论是宇文瑾还是谢安和都见到少年脸上不愿再提的神情,两人也就没再开口。毕竟已经是孤身一人,让他再回想这些曾经是十分残忍。但宇文瑾心里有了其他想法,那名少女是不是苏景竹的妹妹只要找到就知晓了,自然没必要在这儿同小竹妖说这些。

「苏少主,既然无事我便先离开了。」谢安和与苏景竹说了声後便要离去。他看得出苏洛身边那一位气势很盛的男子并未与他有相交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招惹人家。

「好。」她望着那湛蓝衣衫的男子背影施施然而去,也到此时她才发现这位谢家二少可能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温和无害。

看似缓慢随意的步伐却是一步步踩得坚定沉稳,脚步之间的距离细看应该是无所差距,这样一个表面温和实则隐忍的人怎麽可能会是简单人物?而他寻的人是她,可她却没想起何时曾以女子身份遇过这个人、说了什麽话。

「这样看着他是对他一见锺情吗?」站在苏景竹身边,宇文瑾自然知道身旁人目光专注的焦点,难得的开口调侃,「若是喜欢,大哥可以将他绑回来给你。」

前方人的脚步一顿。

「咳……」她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瑾大哥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先别说把人绑回来,而是谢安和压根儿没走远这话都让被讨论者听进去了她的脸要往哪儿摆?

「再说我要的喜欢也不是这样得绑回来的喜欢。」瘪瘪嘴她孩子气的撇过头。

「那麽小竹妖要的是哪一种的喜欢?」宇文瑾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不远处的年轻男子也停下脚步偏过头似是等着苏景竹答案。

「哪一种喜欢吗?」本想习惯性偏着头思考,却因今日头上玉簪的重量让她伸手将半偏的头扶回来,脑中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因而忽略了两名男子对她扶头的稚气举动笑了出来。

中国自古对爱情向往的诗词不少,卓文君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述说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以及红楼梦里宝玉对黛玉说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那麽,她想要的是什麽呢?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她的笑容温暖,诚实说着自己的「喜欢」。

「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望着黑袍谪仙一般的少年,宇文瑾喃喃重复着少年说过的话。许多年以後他才明白,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错过。

而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同样听着,清朗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这人当真有意思极了。唇角勾起,他转身,继续向着来时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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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男人的喜欢便是三妻四妾、左搂右抱。」幽兰厅内,风慕凡在听了方才烟台巷陌的事情後开口调侃。

正低头喝茶的苏景竹抬眼看向塌上的白衣男子。这男人,说出口的话跟他出尘的长相还真不搭嘎。「若男人的喜欢是三妻四妾,那麽女人的喜欢就该是三夫四侍了。」她淡然说着,再抿了一口茶。

平日再如何处变不惊的宇文瑾再一次被苏景竹的话惊到呛住,咳着将自己的杯子放回桌上;而刚将食物放进嘴里的宇文煌要惨一点,糕点直接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还是赶忙盛了一杯茶让水连着糕点灌下才没被噎死。就是风慕凡也瞪大了眼彷佛现在才认识她一般。

却偏偏当事人还怡然端着瓷杯品茗,丝毫不在意三人对她投来诡异的目光。

「所以,那柯顾龄到底是怎麽死的?」放下杯,她问着坐在她对面的宇文瑾。

黑袍男子略偏过头避开少年清澈眼眸,轻咳了咳,而苏景竹见状再看其他两人脸色尴尬心里不解。那人的死法究竟是多麽难以启齿?

「据说那人是…脱肛而死……」瞧自家皇叔与丞相都没有回答的意思,宇文煌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听说屍体发现时一截触器还插在…後面,仵作验屍後发现後庭处被注入了大量媚药,有很大可能是人为……」

「哈哈…哈哈哈哈……」宇文煌话还未说完苏景竹已经拍着桌大笑出声,「让他自己将自己玩死,这死法真是太有创意太适合那畜牲了。」

见黑袍少年表情非但没有半分不自在反而笑到泪水都流出来,三人同时默了。原来成功商人的脑回路与他们当真不一样。

「莫扬,你不是要同我说故事?」

宇文煌再开口便是将话题扯远。在他想法里既然人死了就是归刑部的事儿,至於死法好不好看、丢不丢人也是柯家的问题。因着柯顾龄的为人品性让他就算身为皇帝也不想下令缉凶,这种人死了也好。

「你听故事,那麽瑾大哥与风大哥是……」她望向似乎想赖着不走的两人,而这两人也的确没想离开。

「我今儿休沐,小洛不会这般小气连个故事都不让听吧!」风慕凡一张宛若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俊颜露出可怜表情,苏景竹顿时没了赶人的念头。另一位主儿更别提了,早端着茶水移驾榻上。

她耸一耸肩,认了。今天的她就是个说书的份。

「假如这世上还有我们未发现的国家,还有我们从未知晓的历史。我今日要说的,是在一块名为华夏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

苏景竹站起身,拖着一身繁复黑袍来到窗边望着下方运河,目光深邃幽远,带着几分怀念将再熟悉不过历史缓缓道来,「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三皇五帝是为上古传说,而後历史的轮轴不断转动,来到了周朝末年。东周末年七雄并立,周王室只剩王畿一地,名存实亡。最後,秦王嬴政灭了六国,一统天下。是谓『始皇帝』,只可惜……」

往日清亮的嗓音现下却有些沙哑,从天下一统到说到楚汉相争、从文景之治讲到七王之乱,与後来汉武大帝的开疆拓土。

宇文瑾与风慕凡打一开始单纯听故事的心态到之後的心惊与专注,实在不得不怀疑苏景竹究竟是哪一个隐世家族培养出来的人物。每一个人物、每一个事件,在年仅十五的少年口中说来是那样的鲜明、栩栩如生,就好像这些事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

「……司马迁作史记,分本纪、世家、列传等五类,其中项羽虽然未成为帝王却被列在本纪里头,是以证明司马迁对他的肯定。」她手一摊,故事说到这里,「说完了,饭点到了。」

从辰时说到午时,她也累了。也因为累了,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些「故事」给眼前三人多大震撼。

「这故事是真的吗?项羽、刘邦和萧何那些人都是真的存在过吗?」他们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午膳被送上桌子,苏景竹夹起菜肴正欲入口的时候。

宇文煌发现自己在面对苏景竹的时候已经无法像最初那样,将眼前人当成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夥伴。眼前少年就像一座清澈的湖泊,初时看着清浅,可愈发熟悉後却发现这座湖泊探不着深底。

她挑起一边眉梢,「存在与否,很重要?比吃饭重要?」

「呃…吃饭比较重要。」宇文煌本想回答这问题当然比较重要,可在见到苏景竹挑眉後他怕话出口後这人立刻将满桌菜肴收走。

这年头,皇帝忒没地位啊!

「下午还说吗?」风慕凡问。宇文瑾倒是没开口,就拿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却又不能说不讲,毕竟她今日就是打算将两大帝国说完。

「说当然是要说,不过煌儿…你到时候可要交一篇心得给我啊!才不枉我浪费了这麽多口水说故事。」看着宇文煌纠结的神情她就觉得心情大好,不过这好心情也只到饭後小二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厢房。

面对着托盘上那碗漆黑的汤药,苏景竹眉头深深皱起。

「少主,这药是凤少爷要小的端上来的。」见自家少主一脸苦大仇深似乎没想喝下那碗药小二提了一句,潜台词就是若是他等会儿没将空碗拿下去,云从凤就会亲自上来。於是乎,苏景竹唯有怀着视死如归的心境一碗灌下那碗汤药。

「身体怎麽了?」宇文瑾这才说话。

「没什麽,就是夏季到了降降火气。」就算是凉茶,可一旦被浓缩了几倍之後还是很难喝。苏景竹拿起蜜饯塞嘴里压压汤药的苦味,随後又端起瓷杯再喝了几口白水润喉,这才开始说起隋唐初期的浮华盛世。

与汉朝相比,她更喜欢隋唐这个不管是文化还是商业都达到一个巅峰的时代,讲起那一段历史时自然更加精采。讲初唐李渊的太原起兵、李氏兄弟阋墙的玄武门事变,说盛唐贞观之治的四海归顺、明皇时的一骑红尘妃子笑。

大唐繁华就这样呈现在他们面前,似是眼睁便见宽阔整齐的朱雀大道、伸手就能触碰到那胡人酒肆的旗帜飘扬。

「莫扬,你究竟是妖是人?」

待她说完安史之乱,宇文煌再忍不住低声询问,一旁风慕凡勾着唇角同样等着苏景竹回答,只有宇文瑾忍俊不禁因为小竹妖青了又青了脸。

「宇文煌我是妖是人你分不出来吗?」她一字一句咬着牙说,用这般认真的口气问她这种鬼扯的问题让她真的很想揍人。

宇文瑾顿时笑了出来。从河畔竹屋那一夜开始他就明白这少年胸中自有一片天地,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只要少年愿意都能任意遨游,所以今日少年出口的「故事」他或许惊喜,却远远没有自家侄儿那样古怪的想法。

「而且你该思考的是我为何跟你说这些。」她没好气的说。浪费了大半天的唇舌希望这官家小少爷真有所收获,当然那两只长年混迹朝堂的老狐狸就甭说了,从早晨到现在应该相当有想法。

「是因为现今的朝堂…跟这两个朝代有几分相似吗?」宇文煌这几年在萧太师与自家皇叔的教导下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不错,孺子可教。」她一弹指同意宇文煌的答案,「龙腾现在的样子比起汉朝我觉得更像唐朝,若说夜王与定王所创的龙腾盛世等同於盛唐的贞观之治,那现在皇宫里的那位所会遇到的,可能就是唐玄宗的开元之治,或者天宝末年的动乱之始。」

苏景竹毫不避讳的说法黑了宇文煌的脸,「我可不会像……」一旁的风慕凡咳了咳,小皇帝的声音顿时消失。

「你不会像什麽?」她搓了搓下颚,满眼好奇。

「我才不会像唐朝那些愚蠢臣子让皇帝任由安禄山在朝上胡作非为。」感觉自己话转得很好的宇文煌抬高下颚,一副目中无人的傲然模样。

苏景竹瞧他那副年少轻狂的样子只有挑了挑眉,「等你入朝为官都不晓得几年以後,届时你就知道什麽是『帝心难测』。」

「现在的皇帝不是那样的人。」他为自己平反。

「你认识他?不然你怎麽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她反问却没想过要得到答案,「就算现在不是你也无法保证以後不会是,人心是会变的。在那位置上最终都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不会的,不会是的…不会变的……」摇了摇头他喃喃着,是对苏景竹讲,也是对自己说。

她却只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不置可否。看得宇文煌挪开视线,不愿面对黑袍少年那言之凿凿的眼神。

「小竹妖,别吓我家侄儿了。」宇文瑾叹了口气。有他看着宇文煌怎麽可能会有唐明皇那样做为。

「哎,我这不就是在告诉他人世凶险吗?」苏景竹再开口也不改调笑调调,「你家的小白兔还真可爱,这般不禁吓。」

那也是因为你说中了他最在意的事。宇文瑾扶额,对於这小竹妖的性子还真不敢恭维。

「小洛,我说你可别将龙子当成了白兔。」风慕凡语带暗示。

「鲤鱼尚需逆流而上跃过飞瀑方能成龙;潜蛟也要修练千年历经雷劫才能化龙,就是美玉也需切磋琢磨之後才能看见其光芒不是。」她耸一耸肩没将风慕凡的话放在心上,端起茶杯就口才发现杯中无茶了。

「莫扬……」宇文煌这时候抬头像是决定了什麽一般目光坚定,伸手为她倒了一杯茶,「我会证明给你看。」

苏景竹喝了一口就听见他後一句话,目露疑惑。

「师傅。」

「咳咳…咳咳咳……」与她身形差不多的白衣少年就这样突然在她面前跪下还快速的磕了三个响头,吓得她被还没喝下去的茶水呛到。她之前都只是开玩笑的,怎麽现在这家伙当真了。

「快起来,男孩子随便下跪像什麽话。还磕头呢!你是要让我短命吗?」她伸手要拉宇文煌却被他避开,大有「你不答应我不起」的架势,她只好转头瞪向宇文瑾,「还不把他拉起来!」

「煌儿倒的水你喝了、他也磕头了,师礼已成。」他若真有心阻止就不会让宇文煌倒那一杯茶。

「……」

原来这年头拜师还有这样强买强卖的。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全然不顾自己头上束得整齐的墨发。

「宇文煌,你是认真的吗?」垂眼敛容,她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我跟你只差三岁,且我的出身一定比不上你,甚至我可能一辈子都是白身,你一个有着锦绣前程的官家子弟真要拜我这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为师吗?你有想过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麽看待你我?」

「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後悔。」她可以说是语重心长的说完这一段话。

「我不悔,既然决定了我就不会後悔。」宇文煌态度决绝。

「如果我不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你也不後悔?」等她的性别与暗阁之主的身份暴露了希望他还能抱持现在的想法。

「只要你不背叛龙腾,就是我的师傅。」

这种大前提还真好掌控,暗阁的根就是在慕夏城里,她若想背叛龙腾基本不可能。「那行了,你起来吧,我的……徒儿。」

见一个称呼的时间她又恢复不正经的语气,两老狐狸直摇头,不晓得这样的人会教出一个怎样的帝王。而苏景竹若是知道自己明明不想与朝廷扯上关系却当上了帝师不晓得做何感想。

这时候厢房门外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随後紫衣丽人推门而入。

「少主,有要紧事情,可能需要您先处理。」晴芷口气不急不徐,让苏景竹明白虽然是要事却没那麽赶时间。她最少还能再摸个一会儿。

「景竹,有事你就去忙,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申时已过,他们几个再怎麽也该回宫处理政事,否则那群老太老头的唠叨是会烦死人的。

「等等,我过段时间会不在皇城,也不确定何时回来。煌儿我出个策论给你做吧!」她走到厢房的书桌旁在纸上写了几字後交到宇文煌手里,没来得及让宇文煌细看人就跟着晴芷离开。

然後宇文煌将手上的纸卷打开,一行行云流水的俊秀字体就呈在三人眼前。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皇上,您这是遇上贵人了。」风慕凡轻笑。

「莫扬…是贵人,也是我的师傅。」宇文煌也笑了。接下来想的就是如何将他这位不想当官的师傅拐进朝堂之上。

宇文瑾搓磨着下颚,心下几分了然。其实自家小狐狸遇到小竹妖的时候也不是全傻嘛。

「晴芷,怎麽了?阁里有事情吗?」另一边,来到三楼回廊另一端,苏景竹轻声问道。

如果不是暗阁的事晴芷应当不会这个时间出现在此,唯一可能就是替南斗传话,毕竟南斗与姬玄都是暗阁对外的大管事一般不轻易在人前出现,无艳身为花魁也不好在明面上与她有太多牵扯,就是酒楼真有要事也是掌柜直接来向她报告。

「六子的事没成,对方想要直接与您谈。」因为是在镜花水月,晴芷的说法隐晦许多但也还在苏景竹理解的范围内。

六,是南斗当初的排行。而她让南斗去处理的只有与天盟交易一事,而那「对方」大约就是昨夜、或者说今早才见过的上官莲溪。

她长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跟我谈难道就会比较好吗?」

「美人在前自然是好的。」悠悠的嗓音在回廊暗处传来,苏景竹转头就见一道身影头戴帷帽身着黑衣倚栏而立,而她竟然完全没察觉这人是何时出现站在那儿的。

「上官莲溪……」

她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的男人,轻声细语的四个字却带着莫大的威胁意味。暂且不论这人是如何出现在她身边她却没发现,但就他识破她明面上身份的事就已让她动了杀心。

就算…他是天盟盟主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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