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柔被一阵呛鼻的气味弄醒,接着後颈稳作痛,她睁开眼仍然是一片黑暗,原来是被黑布蒙着了眼。她尝试动了动手和脚,这才渐渐意识到,她躺在一块木板上,而且被大字型的绑在木板上。
她听到有霹啪的烧柴声与脚步声,她试着叫,可是嘴已经被塞下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几声。
有脚步声移近她,声音自她脸的上方而来,「醒了?再等一下,我有惊喜给你。」这声音隐隐带着些不寻常的兴奋。
听到这声音,薛千柔的胸口顿时轰一声炸开了,是那山贼头目,是那个杀了萧大哥的混帐东西。
她要为萧大哥报仇,这想法刚起,她便马上集中精神,以心念召唤蛇。她感到附近的蛇已经受到她的召唤,可是,等了等又等,怎麽都还不见一条蛇影?
等等,不对,这里充斥着一种气味,黑布下的双目猛然睁开,露出绝望的神情。
是硫磺。可恶,头重重的向木皮撞了几下,这家伙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好了,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黑布被扯下,在柴火的忽明忽暗的光映下,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左眼带上黑眼罩,有一道疤痕由眉心延到左脸颊。
他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指了指天花:「这个我可是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喜欢不?」
薛千柔往天花一看,顿时冷汗渗湿了全身,在她的正上方,吊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竹排,那些竹一排一排的紮得紧实整齐,而竹的前端削得极其尖锐,这竹排只要一掉下来,她全身就会变成蜂窝。
想到这里,她不禁吞了吞口水,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程宇蹲下来,在她的耳边用那低哑残破的声音道:「这竹排有两种用法,一是急速的掉下来,你就万竹穿身而亡,挺痛快的,另一种是将竹排慢慢的放下来,再在上面一颗一颗的放上大石,竹排一点一点的插入你的身体,慢慢的享受痛苦,让血一滴一滴的流乾,你喜欢哪一种?」
薛千柔将头侧向另一边,不想再听。
程宇没有理她的反应,径自说:「我比较喜欢第二个,一下子就死去,太便宜你了。你害得我太惨了,不仅是我⋯⋯」他重重的搥了下木板,「还有我大哥,他是无辜的,所有事都是我做的,为什麽?为什麽?你们要处死大哥?」
说着说着,他眼眶微红哽咽起来,突然手一伸,紧紧的抓着她的下颔,扭向他面前,咬牙切齿道:「还有你的男人,对穷追不舍,我的兄弟为了救我一个一个的死去,我也要你像我一样,看着你的男人在你面前死去。」
薛千柔用力摇头,不知是想挣开他的箝制,还是想说不要,可是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叫声。
「他全国的通缉着我。」他狞狰的笑着:「可他万万没想到,我一直就在你身边。我为了能进城,掩人耳目,故意自毁眼睛、容貌,混进商队做苦力混进了京城。之後,我装成乞丐,一直就在你附近。你易容暪得过其他人,可暪不过我,你的声音,你的步姿,你的身形,我早已牢牢的刻在脑里,那天,我看到那女的晕倒在你家门前,我早已认得她之前接触过你,就知有古怪。」
「你身边总有护卫暗藏在四周,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知道吗?我等这天等了好久。」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程宇抬起头笑得有如阴间来的恶鬼,「来了,来了,好戏准备上演了。」他取出她口中的麻核,「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有什麽遗言就尽管说吧。」
「萧楠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他那文弱书生,我一刀就解决了他。」
「他的屍首呢?在哪里?」虽然早在王贵山处听过,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让她涌出泪来。
「掉进大海了。」
「你、你⋯⋯」她真的气得说不出话来,杀大哥还不特止,竟还让他屍骨无存。
马蹄声越来越近,就见他快步走到一顶梁柱旁,离她的木床只有五步之遥,一条粗麻绳绑在上面,打了一个生结,那一条麻绳向上伸延,越过一条横梁,再向下垂,系着竹排的正中央。
薛千柔环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荒废的寺庙,供奉在这里的观音菩萨彩釉早已斑驳剥落,想来也帮不她了。
她用力的扭动手腕,希望可以挣脱,但只见手腕磨出红㾗,但是麻绳却没有一点松动。
「千柔!」
薛千柔躺在庙的正中央,横对着门口,她扭侧头看见温玉珩正走进来,她开口想叫他救她,最後却咬住了唇,不让自己求救,改而说:「别过来,这是陷阱。」
温玉珩正想再踏前一步,一声暴喝传来:「别动,你再踏前一步,她就没命了。」
他一落马就满心满眼只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没有留意到周遭,这才打量这小庙,当看到那竹排,面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程宇紧抓着绳头得意的笑道:「你只要再踏前一步,我这绳结一解,那竹排就会向下堕,你觉得,你快?还是竹排快?」
温玉珩距离千柔还有二十步之遥,这里跑过去也要五、六个弹指,但是那竹排掉下来,却不用一个弹指的时间,他无法冒这风险。
他眉头紧锁的站在门外的檐蓬下,淅淅沥沥的天空下起了雨,蓦然一只飞镖掷来,温玉珩侧身轻松避过。
「我不是叫你别动吗?你敢再动一下,我就拉下绳结。」
这不是要他做标靶吗?薛千柔睁大双眼,不置信的看着那已然陷入疯癫的男人。
这时又来了一把飞标,温玉珩依言没动,飞标掷中了他的左肩胛骨,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温玉珩,走啊!别理我,这样你都会死的。」
温玉珩坚决的摇头:「我不能看着你死。」
「哎哟哟,真是一往情深啊。」话音刚落,手一挥,又一只飞标落在他的右大腿。
温玉珩马上扶着门框,雨越下越大,檐蓬边缘淌下了一条又一条的水柱。
「你走啊,快走!」薛千柔大喊:「他不会放过我的,这样我们都会死的,那不如我一个死算了。」
她用力的扭动手脚,就是无法挣脱,她带着哭腔的喊声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份外刺耳。
「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火光摇曳,天色灰蒙,雨声仍在,那句话虽然说得平淡如水,但却有如鸣雷轰着她的耳际,她早已泪眼婆娑,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她好想看清楚他。
都是她,都是她害的,若她不逃走,就什麽事都不会发生了。她摇着头抽泣,看着又一个飞标射出,这次中了他的小腹,靛蓝色的直裰早已开满大片的暗色血花。
「说够了吧,啧啧啧,我真的太仁慈了,还让你俩在这里互诉衷情,够了,够了,太烦了。」程宇这次从腰间拿出一把飞刀,对准了温玉珩的面门。
「不要!」薛千柔四肢扭动的大喝:「温玉珩,你这大傻瓜,走啊,快走啊,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所有事都发生在一息之间,薛千柔话音立刚落,程宇掷出飞刀,天花的瓦顶突然破碎,一道黑影从天降到程宇的面前,往他天灵盖劈下去,程宇右手举剑格挡,左手马上拉下绳结,温玉珩本已快软倒的身躯忽然精力十足的冲了过来。
薛千柔看着竹排急速下堕,绝望的闭上了眼,在竹排快碰到了她鼻尖的一霎,停了下来,接着再被拉回高了少许。
傲少陵及时拉住绳索,温玉珩这时也赶到来她身边,用钢刀砍断绳结,她快速的爬了出来。
待薛千柔出来了,澎一声竹排堕下,将地上的木板刺成碎片,傲少陵这刻可以全力的对付程宇,不消一会一剑穿膛,他死前双目圆瞪,犹带着不甘。
这边厢,温玉珩见到薛千柔安全的爬了出来,就倒了在地上。
她马上跑到温玉珩的身旁,发现他的衣衫都湿黏黏的,全是暗红色的血,盖过衣衫本来的颜色。她跪在他身旁,双手颤抖的悬在空中,却不知该放在哪里,斗大的泪珠不停滑落:「温栢。」
温玉珩抬起染满了鲜血的手,握住了她的葇荑,虚弱的呢喃,薛千柔听不清楚,忙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了两个字,眼泪却流得更凶。
那两个字是「别走」。
都到了这一刻,他还只是掂念着她这个。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海中漂泊了好久,终於看到了一个小岛,满心欢喜的踏上这片土地,但是,这个小岛却又将要沉到大海里了。
薛千柔用双手包裹着他的冰冷的手,放在面颊,猛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走,我永远待在你身边。」
傲少陵也来到他的身旁,替他先拔去大腿和左肩的飞标,幸而这两处没有伤及要害,洒上止血粉,吩咐薛千柔撕下自己的里衣替他包紮,并给他吃了一颗止血丸。
接着,两人视线移到腹下的那梅飞镖,傲少陵缓缓的掀开了黏湿的外衣,眉头紧皱:「你先撕下衣摆准备,一会给他按住止血。」
飞标一拔出,血如泉涌,薛千柔马上用纯白里衣按住伤口,血犹如一朵花在纯白布帛上愤怒绽放,再经她的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的流经她的手腕再滴到地上,她的恐惧不断凶涌而来,最绝望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他会死吗?」
温玉珩早已唇色发白的闭上眼睛,不知是生是死。
傲少陵探了下他的颈脉博道:「没事。」
他接过薛千柔再撕下的布帛,替他包紮了伤口,然後两人将他移到一堆旱草上。
天已吐白,但春雨连绵不断,他们一时也无法离开破庙,薛千柔看到温玉珩总算止了血,心也略定,便问起他怎麽会出现。
当知道她失踪後,他和温玉珩并肩策骑,在很远处就已经闻到了强烈的硫磺味,很快的找到了这间破庙,因为想到他可能会挟持薛千柔,所以温玉珩先由正门前去引开程宇的注意,而他则绕到庙後面再伺机行动,攻其不备,谁知才不过一会,温玉珩已身受重伤。
他俩围着火沟而坐,她一直盯着温玉珩的睡容,不愿移开,总怕他下一刻会什麽意外,而程宇的屍体也给傲少陵移到庙的後方,眼不见为乾净。
傲少陵放了几枝新的枯枝到火沟,再拿一支粗木条翻动柴枝,他眼中映着跳跃不定的火光,淡淡的问:「你还走吗?」
薛千柔这下头垂得更低,声如蚊呐:「对不起。」
翻动柴枝的木条顿了顿,他眼中的火光消逝,变成了深不见低的黑。「这样你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
薛千柔轻轻的握住了温玉珩冰凉的手,她从没有见过如此脆弱不堪的他,续道:「我只知道,他为了我可以连命也不要,那我为他受一点委屈,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如果他将来负你,你一样可以来找我的。」
他摘下了腰间的白银令牌,递给了她。
「谢谢你,你们两父子都是我的贵人。」薛千柔接过令牌。
「贵人?」
「嗯,总是在我有难的时候就会出现。」
傲少陵难得的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眼神却带嘲弄,薛千柔一直守着温玉珩,并没有留意到。
雨势渐弱,他站了起来道:「我到附近的村落找辆马车。」
话音刚落,又听到马蹄声渐近,走进来的是收到温玉珩昨晚鸣炮讯息的李义,天色昏黑,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但见将军大人身受重伤,他只懂痛哭流涕的不断的重复:「属下来迟了。」
傲少陵嘱咐他保护好两人,就去了找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