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慕容清仍守在陆梨身旁。昨夜慕容雨弹奏安眠曲,让他歇息了一会,到了寅时他便赶慕容雨去休息,自己就坐在陆梨旁边。
他摸了摸她的额,热度是退了,但她还未醒过来。慕容清看着她均匀地呼吸,睡得正酣。雨的琴音果真能让她安然入睡。
他凝视着她的额发、她的眉眼、她的琼鼻,视线最後落到她的唇瓣上。
他昨天心急如焚,没有想太多便亲了下去,後来才忆起,那可是他的初吻。
他犹记得,她的唇瓣很软很绵,因爲发着高热,她一身桂花香浓浓散着漫着,亲上她的唇,就如衔着酒酿丸子般又甜又糯又醉人。
他那秀气的长指,缓缓抚着自身那薄薄的唇,然後又发怔。
陆梨此时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到慕容清发愣,她头晕目眩,喉咙乾涸,喊他时声音有点沙哑,「清郎。」
慕容清见她醒了,回过神来乾咳两声,「梨梨,你怎样了?」
「我想喝水。」
慕容清去为她盛了杯水,然後扶起她,喂她喝水。她的唇在亲着杯缘,就像一朵正待盛放的蓓蕾。慕容清又禁不住盯着她的小嘴,陆梨看向他,「清郎,你守了我多久了?」
他真呆,莫不是太累了?
「清郎?」
「没有。」
慕容清拿走她喝完水的杯子,背对着她,冷静了一下,然後又坐在陆梨旁边,「梨梨,你昨天遇溺,这件事是⋯⋯」
他还未说完,陆梨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湖的。」
慕容清皱眉,「梨梨,非也。」
「我就是自己贪玩所以才掉下去。」陆梨握着他的手,见他想说什麽,又再握了两握。
他心知肚明,梨梨是在包庇滢,此事一传出去,滢不单要受罚,她又如此恶毒,声誉怕是要全毁了。
慕容清叹气,他与雨疼爱滢,也想保全滢的名声,但他并非要滢完全不用负责,犯下如此大错至少要让滢向父皇请罪,好等父皇训斥滢一顿,但见陆梨眼神充满哀求,才道:「好吧,你自己掉下去的。」
陆梨这才笑了,不过很快她又平复下来,有点战战兢兢地问:「清郎,我落水时,是谁救了我?」
慕容清犹记得陆槐交代过之事,於是不疾不徐地说:「我,怎麽?」
「啊⋯⋯没有,就是想答谢对方。」陆梨此刻莫名失落,「谢谢。」
不知为何,慕容清觉得她这声道谢不太诚心。
陆梨似是不死心,又道:「我在睡梦中,好像听到『潇湘』的琴音⋯⋯」
梨梨居然知道雨的琴名唤「潇湘」,雨的楠木古琴「潇湘」是先祖的珍藏,父皇赠予雨时,雨就说过楠木琴之名过於凄楚,故从不以「潇湘」称呼,未料梨梨竟知道琴名,还认得琴音。
不过,梨梨与雨曾为好友,认得「潇湘」也是理所当然。
「这里没有琴,只有我,是我在哼唱安眠曲,槐兄昨天教我的。」他虽在撒谎,但表情平静,未有丝毫变化。
「哦⋯⋯你哼唱得真动听。」她原来看错了,听错了,也对,那人怎会下水救她,又为她抚琴?
云儿来替她梳洗,见她平安无恙都忍不住哭了,陆梨搂着她,告诉她自己很好,云儿才止住眼泪。然後云儿急急捧来米粥,慕容清喂她吃下,她胃口不佳,吃了半碗就推开不要,慕容清又骂她,迫她吃掉剩下的半碗。
云儿又捧来一碗黑乎乎的药,陆梨一嗅到药味便捏着鼻子,「呜,好臭,不喝。」
她果真如雨所说的,不爱喝药,就爱闹别扭,「你身子弱,不准淘气,快快喝下。」慕容清从云儿手中接过药碗,云儿便笑着退下了。
「不喝。」陆梨噘嘴。
「喝完给你一个梨子。」
「不喝。」
梨子也没用?
慕容清瞪着她,陆梨只觉不妙,这人的心是黑的,又不知要怎样惩罚她。她想了想,就不知那「撒娇三式」有没有用。
一试无妨!
陆梨这时向他眨着眼睛,样子可怜兮兮,声音却比平常更甜的唤他:「清郎⋯⋯梨梨不想喝。」
慕容清未料到她会来这麽一出,看着她水灵的大眼,噘起的小唇,面上如兔子的绒毛,蓦然觉得她好⋯⋯好可爱⋯⋯
这是撒娇吗?
慕容清定一定神,乾咳两声,「没用。」
果然慕容清不会那麽容易放过她的,陆梨这时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竟然眼泛泪光,她哽咽,「清郎⋯⋯药很苦⋯⋯」
慕容清心内都要倒吸一口气,怎麽攻势一次比一次凌厉?他看见她这样,心都疼了,啊,怎麽办?
慕容清尝试冷静下来,他捧起碗来喝了一口,确实很苦,「不苦,快喝。」
陆梨都怔住了,慕容清就是心狠!平常爹爹在第一式就放过她了,哥哥第二式就投降了,他竟不为所动!
可是她真的不想喝。
她呜咽,然後拉着慕容清的手臂,更可怜地看着他,「清郎,你最好了,对吗?你怎舍得梨梨受苦?」她挨在他略有骨感的肩膀,蹭着他,「别让梨梨喝药好吗?」
慕容清痛苦地闭上眼睛,他都快要把药碗扔了,然後抱着她,捧着她的脸亲上两亲。天,这是什麽折磨?他完全无法招架,这是哪门子的撒娇?
陆梨仍然蹭着,这是她的绝招,还有效吗?
慕容清啊慕容清⋯⋯别认输,你看,不喝药怎能好?梨梨的病不癒,你才要心疼,快冷静下来。
慕容清尽量平静地说:「你既不肯喝药,那我就用嘴来喂你。」
陆梨抬起头来,愣了似的看着他,嘴?用嘴喂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他抚着她红得滚烫的脸,她很紧张,呼吸急促,但在他看来,羞涩的她特别动人。慕容清看向手中的药碗,举起来就要喝下。
陆梨吓坏了,立刻抢过药碗,仰头就一饮而尽,比那些酒客还有气概。
「慕容清!」她皱着眉,只觉满口都是草药的腥气,刚喝下的药就在胃里翻搅,「你真讨厌!」
她把药碗塞到他手中,然後把被子盖在头上,遮着自己发烫的脸。
慕容家的人怎麽都那麽讨厌?
慕容清无奈地看着空空的药碗,心中若有所失,她宁愿喝药,都不愿与他亲一下。要是她知道他在她昏迷时亲过她了,她会否生气?
不过,他也是为了救她,她应感激他,不是吗?「下次你再不喝药,我亲自来喂你。」
她气愤地踢着被子,被窝内传来她朦朦的声线:「慕容清!讨厌!」
慕容清想拉开被子,却见云儿走进来,「殿下,皇想见您。」
「父皇?」
⋯⋯
「儿臣参见父皇。」
皇这天身体不适,未有上朝,由慕容决代为操持国事,他此刻躺於床上,病容甚殆,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看得慕容清忧心忡忡。
「清儿,来。」
高公公为慕容清放好凳子,慕容清点头,然後一贯优雅地坐下。高公公把画卷交给他,他知道是父皇为他题了字,可是他更着急父皇的病情。
「父皇,身体如此不适,御医有否查明原因?」
「都是旧疾了,未料一病不起。」
虽然皇说是旧患,但慕容清还是疑惑,「高公公,杜御医何在?」
「殿下,就在外面。」
「请他进来,吾有话相问。」
高公公行礼然後退下,不久便领着杜御医进来。御医杜誉出身於医学世家杜氏门下,他是太医院的翘楚,医术高明,梨梨落水,慕容清也是请他来看病。
「杜御医,父皇身体如何了?」
「回殿下,陛下在转季时节容易感染风寒,此次风寒之势迫疾,需更用心调理,老臣现在就去煎药,请殿下放心。」
「好,劳烦杜御医。」
「老臣告退。」杜誉行礼然後退下。
「清儿,不必过虑,人始终有一死。」皇淡淡地说。
「父皇,您会康复的。」慕容清温柔地说。
皇此时终於展开了笑颜,「清儿,许久未见你如此欢快,父皇很欣慰。」
慕容清一怔,欢快?他现今欢快吗?还要欢快得让父皇察觉了。
皇未有理会他,只缓缓地说:「清儿,父皇知道,众多皇儿中,你最聪慧,可是父皇不许你涉足朝政,也不许你习武用兵,你可曾怨恨?」
慕容清此时沉默了,半晌他才道:「父皇也是为了保护儿臣。」
「父皇知道委屈了你。」
「父皇,儿臣从您赐给儿臣的书册中早早明白您的用心,皇兄心狠,若不隐遁,兄弟相残,此非父皇所乐见的。」慕容清凝望着皇的眉目,和他自身几近一样。
「我朝虽无定制,但代代均立嫡长子,你不骛权势,清心寡慾,父皇甚殷。只是朕还是担忧雨儿⋯⋯」
「父皇,勿要担忧,这三年来他东征西讨,都是为了吾国抵抗进侵的外族,从来未有打算把军队收为己用,皇兄了解的。而且,父皇,您会康复的。」
「朕老矣。」
「父皇,勿要多忧多思,忧思伤身。」
「清儿,你听着,父皇对你不起,本不该把丫头托付於你,但父皇就爱你与雨儿,雨儿另娶,朕又不想把丫头交给他人。你若要护住丫头,绝非易事,但父皇已别无他法。」
「父皇,梨梨是您的掌上明珠,儿臣有幸与其共谐连理,自当尽力爱护。」
「清儿⋯⋯」皇在咳嗽,咳得甚是痛苦,慕容清上前为他扫背,他才慢慢平伏,「你和丫头的婚期仍然未定⋯⋯」
「父皇,此事不急,儿臣和梨梨可以等。父皇先养好身子,您还要看儿臣迎娶梨梨。」
慕容清扶着皇躺下来,皇笑着闭起了双目,「对,朕还要看你成婚。」
「父皇,睡吧。儿臣在此陪您。」
皇徐徐入睡,慕容清一瞥,再看,竟从皇的眼底下瞧见了一团微不可察的乌黑。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