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小姐,你在想什麽呢?方便的话,能不能说给我听?』
坐在床铺上的少年一边将披在身上的斗篷抚平,一边询问站在一旁的少女,後者从刚才到现在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副模样让他很是好奇。
「那个、安德烈殿下好像对你不太友善……」
听见诺恩的声音,露猛然抬起头,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明自己的烦恼,待在王国内的时间一下就流逝了好几天,她渐渐地能感受到王宫里诡异的气氛了,这个国家的表面就如众多历史书中所描述的一样,安德菲里卡王国是一个以强盛闻名的平和国度,一切都臣服於戒莲的威名之下。
即便戒莲的性情非常难以捉摸,但他绝不会迫害自己国家的百姓,更不会因为兴趣而怠慢正事,对外是一个完美的国王,求知慾旺盛的他只希望臣子能天天从海外带给他未知的事物供他观赏,只要达成这个愿望,他就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不过,戒莲唯独会对诺恩明确地表示厌恶,而他从来都不说明原因,反正只要国王不喜欢,宫内所有人就得跟着不喜欢,从此之後,三王子变得和王城格格不入,没有人愿意对他施予援手,毕竟所有人都惧怕戒莲,在这之中,二王子安德烈更是变本加厉。
『没关系,安德烈兄长的事你不需要太在意。』
长期的欺凌让三王子苦不堪言,「没关系」成了他最常挂在嘴上的词语,无论谁对他做了什麽,他都没有计较的意思,不曾表示愤怒,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如此成熟,让人倍感心疼。
『我知道了。』
轻叹了一口气,露开口表示服从,她转过身到房间的角落整理书籍,诺恩喜欢的书几乎全是关於国内信仰和圣歌,那是他工作的一部份,他很重视自己唯一的工作,时常研读相关读物直到半夜。
诺恩的房间看起来十分华贵,不只空间宽敞,四面墙上还挂了许多精美的布条,各色的布条上都绣着太阳之国的国徽,流泄而下的流苏随着吹入室内的微风飘动着,内藏的金线映着灯光散发出美丽的光芒。
书柜上摆着一面精致的镜子,她能从镜面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来到过去之後,她变成了戒莲找来服侍诺恩的仕女,这名少女的面貌也和自己相差甚远,镜中的少女将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条麻花辫,配戴着绣着花朵的头巾和简单的素色服饰,要不是事实就呈现在眼前,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居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王国史从未提过诺恩有一位专门服侍他的侍女,这点很可疑,但种种迹象令她觉得不可思议,彷佛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一般,於是,她决定先试着寻找能够改变未来的办法。
从镜面中也能看见後方的诺恩,少年坐在床边,低头盯着地板上的毛毯上的图案发愣,那张毯子上印有多层的矩形,最外层的矩形包围住整张床舖,看起来也像是牢笼一般,禁止他踏出范围之外。
与其说他在发愣,倒不如说是在烦恼着什麽,但一注意到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後,他即刻收回了困扰的表情,再度露出了笑颜,试图装作没事的样子。
『对我恶言相向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就只是听从父王的命令而已,说什麽都没用的,我不希望露小姐因此和他起争执。』诺恩安静了半晌,突然说了这段话,他的笑容十分沉静,情绪也没有一点起伏,比起去制止哥哥,他更想息事宁人,以免流言蜚语传到戒莲那里,那就有理说不清了。
『唔、那能多跟我谈谈你的兄长们吗?』
既然没办法去跟安德烈理论,露问起了两名王子的事蹟,到目前为止,她和二王子接触不到三次,而对大王子的认识仅止於书籍上的资讯,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安德烈兄长大我两岁,但因为他的个子比我小,头发还都是棕色的关系,小时候常常被管家们错认,他很讨厌那样。』
诺恩偏头思考了一会儿,最後笑着说道,经他这麽一提,露才想起先前看到两名王子对谈的情景,安德烈的个子确实比诺恩小了一号,若是不熟悉两人各自的特徵,光看背影确实容易认错。
安德烈和诺恩有着一样的棕色发丝,那是遗传自王后的特徵,不晓得是不是约定好了,两人正好习惯以不同的发型做出分别,前者会绑高马尾,後者是低马尾,另外,安德烈的双眸是紫色的,而後者的碧眸则是源自母亲。
『安德鲁兄长已经举行过成年礼了,大家都说他和父王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相十分神似,不过,果然还是安德烈兄长的性格比较像父王吧,安德鲁兄长不怎麽说话,连管家都觉得他有点冷漠。』
知道露没见过安德鲁,诺恩跳下床铺,他将床铺对面的布条掀起,底下挂着一个硕大的相框,他摇摇晃晃地将和他身高差不多的相框端到少女面前,供对方欣赏。
那是一张画像,上头的五人全是王室成员,也就是诺恩所有的家人,他伸手指向站在画中的自己身侧的青年,仔细一看,那名青年的外貌、神情无一不像戒莲,与他的说词相符合。
『这幅全家福画得真好……』露低声称赞了一句,画里的颜色能让人感觉到温暖,伫立其中的众人看起来很和乐,戒莲的手甚至还搭在诺恩的肩上,讽刺的是——这一点都不像是现实的情况。
『是啊,我很喜欢这幅画,但只能像这样偷偷藏着,不能被其他人看见。』诺恩像是看穿露的想法一样,他露出无奈的笑容附和,接着转头看向窗外,见外头天气很好,他对少女行了礼并做出邀请。『我们去户外走走吧,我想介绍一些朋友给露小姐。』
★
王城的正中间建了一座庭院,成片的草皮上排列着整齐的石块,角落种了许多不同颜色的花儿,看起来就像是座美丽的花园,诺恩闲来无事就会到庭院里休憩,只要一踏上步道,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被重重包围的王宫就只有这个地方特别能受到阳光的照耀,因此会有野生的神奇宝贝聚集,神奇宝贝们看见诺恩出现就都围了上来,比起人类,少年似乎更加受到神奇宝贝们青睐。
『早安,很高兴见到你们。』诺恩坐在庭院中央的喷水池边,喷水池是用石块对砌而成的,石头不规则的花纹成了最大的特色,他对靠过来的神奇宝贝伸出手,碧眸中只带着温柔。
神奇宝贝们立刻凑到少年的身边,不一会儿就将他身边的位子全数占满,一只泡沫栗鼠更是直接埋入他的怀里,亲昵地窝在他的大腿上。
『这只泡沫栗鼠跟诺恩关系真好!这只波波也是,啊、还有这只正电拍拍。』露指出几只最靠近三王子的神奇宝贝,笑着与他搭话,没想到诺恩却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她感到不解。『怎麽了吗?』
『露小姐对魔兽们真是了解,我很常跟牠们待在一起,但不是每一只都叫得出名字,有时候会觉得对牠们很抱歉……』
『我曾经在各个地方旅行,大多数的神奇宝贝……不、大多数的魔兽,我都有自信可以叫出牠们的名字喔!』露蹲下身子和神奇宝贝们互动,兴奋之余,她不小心说出了现代的词汇,过去的人们都称神奇宝贝为魔兽,这下说不定会让诺恩起疑,她不禁紧张了起来。『神、神奇宝贝是我在别的岛屿偶然听见的名称……』
『是这样吗?我觉得这个名称很好,感觉能跟牠们的距离更加接近一些,请你多告诉我有关神奇宝贝的事情。』诺恩显然对身边的神奇宝贝很感兴趣,他陆续问了很多问题,看起来很高兴,他抱着泡沫栗鼠,认真地听着露的解答。
等露回答完所有的问题之後,诺恩要求她坐在自己身边休息,少年将泡沫栗鼠一交到对方怀里,随後抬头看着天空。
一片厚厚的云朵遮住了阳光,顿时让庭院变得阴暗许多,但白云不一会儿就释放了阳光,金黄的光辉继续洒落在两人及所有的神奇宝贝身上。
『只要待在露小姐身边,心里就能获得不可思议的平静,我一直很想跟你道谢,当然,也该跟找到你的父王表示感激。』
『不客气!只要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的。』露在年幼的王子身上彷佛看见了自己,每当她开口道谢或询问意见时,她的夥伴们总说只要她喜欢,做什麽都可以,她希望诺恩在这个绝望的牢笼中至少能得到一个人的关怀,就像是当初阿银和真司给予她的一样。
『露小姐知道我是唱诗班的一员吧?』诺恩温和的笑着,换了一个话题,见露点了点头,他把话接了下去:『我的自己的歌喉还蛮有自信的,你愿意听听看吗?』
『我很乐意!』听见诺恩的请求,露立刻答应了,她满心期待地盯着对方看,结果炽热的视线反而让诺恩红了脸。
少年困窘地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他合起双手,没一会儿就开始唱起歌曲,他选了一首旋律优美的歌,缓慢的节奏和现在悠闲的气氛意外地搭配,他的歌声在城墙内回荡着,久久不散。
露的心情有些复杂,这确实是和记忆中相同的歌声,但她所认识的诺恩总是带着悲伤的表情唱歌,和眼前这个充满希望的王子不一样。
『诺恩,我……』她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将一切都告诉诺恩,让对方逃走以避免悲剧上演,这样一来,後续的未来就会有一连串的影响,进而让王子逃出这样的轮回,可又要由谁来面对陷入疯狂的戒莲?
就在露陷入思考的时候,一个物体突然插入他们之间,并且重重地砸在少年的额头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到她回过神时,诺恩已经向後摔落,整个人栽入水中,很是狼狈。
『诺恩?!』露吓得站起身,连忙跳入喷水池里,她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扶起,透过肢体接触,她清楚地感觉到诺恩正因为痛楚而颤抖着。『别、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伤……』
看少年痛苦的样子,露吞下询问他状况的问句,她轻轻地抚了抚诺恩被砸中的位置,感觉手心之下的地方全肿了起来,光想像就知道会有多疼,她将目光移向砸中王子的物体,那是一颗随处可见的石头,但这绝非是意外,她抬起视线,正好与站在不远处的安德烈对上了眼。
『还以为是在对哪个仆人示好呢,原来只是和自己的侍女自娱自乐啊,害我白担心了,真是的。』
安德烈身穿一袭与诺恩相仿的王族服饰,宝蓝色的斗篷随着风飘动,露出米色的内衬,可以看见腰侧的布料上印着如火般的图腾,稍短的棕发被他用深蓝色的细线绑了起来,从正面看,气质确实和诺恩完全不一样,但露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刻得知这种事,只见那名少年手上还握有另一颗石头,丝毫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恶劣行径。
注意到露的视线,安德烈笑了几声,并且耸了耸肩,彷佛在告诉她,发生这种事没什麽好讶异的。
『别担心,我不会对他的歌喉下手的,就是跟他玩玩。』
『您实在太过分了!』露生气地回应对方的话语,她知道自己位居下位,但她没办法保持沉默,弟弟都已经受伤了,安德烈却还是保持无伤大雅的态度,她无法冷漠地看待这件事。『诺恩就只是在这里放松而已,难道和神奇宝贝游玩也要经过其他王子的同意吗!』
『神奇宝贝?你是指这些小魔兽啊?』安德烈挑起眉,低头扫视围在他身边的神奇宝贝们,那些神奇宝贝都愤怒地瞪着少年看,但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视线。『这种小魔兽顶多能拿来卖给小女孩当玩偶吧,根本卖不了多少钱,他就只会挑这种没用的魔兽玩?一点价值都没有。』
看着带头的泡沫栗鼠,安德烈冷哼了一声,他一脚狠狠地将牠踢开,目睹一切的诺恩倒吸了一口气,他虚弱地靠在露身上,碧眸带着满溢的悲伤,脸上的水珠不知是喷水池溅出的水,还是眼泪。
『人已经这麽没用了,可以不要连生活都这麽没有参考价值吗?』安德烈没有要放过诺恩的意思,他双手插着腰,继续对其恶言相向。
『——安德烈,你的话太多了。』
一道男声阻挡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安德烈愣了一下,回头就看见一名青年站在後方,那名青年有着一头柔顺的墨色长发,紫眸中则带着些微的冷意,他一句话就让对方安静下来了。
『那个人……难道是大王子吗?』看着迈步走近的青年,露警戒地抱紧诺恩,就怕安德鲁和安德烈一样会欺负她怀中的少年。
『起来吧。』安德鲁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水中的两人,他伸手抱起了诺恩,将少年放到喷水池边,接着才回头面对安德烈。『这件事,我会转述给父王知道。』
『哥哥什麽时候对小弟这麽用心了?』安德烈显然有些动摇了,见安德鲁一直盯着自己,他退了一步,最後向大王子行了礼,然後负气离去。
『诺恩,你还好吗?头还会不会痛?』露先是担心地询问诺恩的状况,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以示没事,她转而检查泡沫栗鼠的伤势,幸好只是一般的擦伤。『对了,我得去拿毛巾和药品!』
『先用这个吧。』安德鲁解下披在肩上的披风,他随手将布料交到露手中,他的服饰和两个弟弟不太一样,他的王族服饰连同披风背面全是深沉的蓝色,紫色的内衬多了一排钮扣,每颗钮扣都闪耀着冷艳的光芒,二王子和三王子都配置了斗篷,而他的是长版的披风,这样的装扮让他与国王更加相似。
『谢、谢谢您,安德鲁殿下。』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斗篷随你处置。』安德鲁仅是看了诺恩一眼,他眯起眸子,随口交代自己的行程後便自行离开了。
『露小姐,真抱歉……』等哥哥离开,诺恩才开口说话,结果开头就和露道了歉,他拉紧了披在身上的披风,一直都愁眉苦脸的,没有力气再维持笑容。『泡沫栗鼠也是,对不起。』
『诺恩你什麽都没做错,不需要道歉!』露对他笑了笑,随後将泡沫栗鼠捧到少年面前,恢复精神的泡沫栗鼠开心地晃了晃尾巴,扑到对方怀中撒娇。『我们回房间里换衣服吧,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好的。』诺恩终於笑了,他在露的搀扶下站起身子,与其一同离开了庭院。
★
等一切都处理好之後,时间又擅自跳转了好几天,安德鲁的披风自动回到主人的身边,诺恩和泡沫栗鼠的伤都治好了,虽然这样比较方便,但这更让人觉得不真实,露再次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露小姐,听说今天会有一位预言家到王宫里,不知道他是怎麽样的人。』诺恩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一如往常地与露搭话。
『预言家?』
『就是能够说出未来的人,那位在城镇里很有名,好像是因为父王有意合作,所以把他找了进来。』诺恩在解释时,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详情的样子。
露沉思了半晌,在她的印象中,生活在王城里的预言家就只有一位,那就是大预言家康尔达,也就是写下王国史的那位守护者,看样子可能是同一个人。
康尔达在灾难发生之际,将自己预知的能力过度给诺恩,让诺恩在未来能够找到自己,只要这麽一想,她就觉得对方或许是可以依靠的人,但在无法推测康尔达帮忙戒莲的原因之前,她还是选择保持警戒。
『你有兴趣吗?他应该还在和父王谈事情,我们晚一点去见他吧。』
由於做了这样的约定,诺恩下午便带着露去找刚入宫的康尔达,两人幸运地在图书馆内找到了那位长者,王国的图书馆比逻斯图书馆更加壮观,藏书量肯定也赢过後者好几倍,书柜各个排到了天花板,墙面全都被书籍占满了,对於喜欢书的人来说,肯定是难得一见的天堂,也能从中看出国王的爱好。
康尔达就站在入口旁边的书架前方,一看见露和诺恩来访便愣了一下,随後他放下正在阅读的书籍,走到两人面前。
『想必你是小王子了。』康尔达弯下腰,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诺恩的头,他和蔼的笑容与热切的关怀让少年反应不过来。『你们好,我是康尔达,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但能见到这麽可爱的孩子,就觉得这趟来对了。』
『康尔达先生,您不讨厌我吗……?』诺恩看起来很疑惑,甚至偷偷地看了露一眼,像是用眼神在询问她为何会有这种发展,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待遇,於是表现出了受宠若惊的态度。
『我为什麽要讨厌你?听闻小王子的歌声是整个王国最美丽的,真希望能抽出时间去教会听你的歌声。』
长者毫不犹豫的回应触动了诺恩内心尘封已久的情绪,在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情居然是从陌生人上取得,他低声啜泣着,哭出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
露先是蹲在他面前,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替少年擦泪,最後则放下了手帕,选择将他抱在怀里,让对方尽情哭泣。
『看起来遭了不少罪,真是可怜,如果能让你好过一点,以後把我当成你的爷爷也没关系。』
等诺恩冷静下来之後,康尔达做出提议,少年听了之後,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笑了笑,随後要求王子先到户外等待一会儿,反而要求露留在原地。
『请问有什麽事情吗?』露目送着诺恩走出门,她担心自己一离开王子身边,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於是态度有些急迫,而康尔达也不介意,就是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应对。
『——小姐,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你不是属於这个世界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