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店内的客人陆续离场,缭绕於耳的谈笑终归宁静。
周奂将最後一只酒杯洗净,再以专用的拭水布擦乾,然後挂回吧台上方的杯架。修长的指随後在白茶花香的洗手乳上按了两下,沾水後搓开泡沫,慢条斯理地将手洗净,接着拿起挂勾最右侧的白毛巾擦去水珠,然後重新将布巾按照上头的摺痕对摺後挂回原处,这才穿过吧台左侧的木制小门,来到前头的座位。
打烊之前,他还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看着那个从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喝了第一口酒後就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男人面上没有透露出任何一丝关於他此刻内心想法的讯息,细框眼镜下的眼眸依旧沉静无波,黑瞳中反射着店内仅存的几缕光点,犹如山巅上一抹冽寒的皑白,孤高难近。
「小姐,已经打烊了。」他伸手,宽厚的掌贴在她左肩上晃了两晃。
女人沉吟了声,鼻音很浓,趴在台面上的头颅依旧动也不动。
「这位小姐,已经打烊了,你再不离开,我只能送你去警察局。」男人清冷的嗓音并没有因为语句拉长而掺入丝毫起伏,寒光如同停留於眸心,彷佛冰冷早已常住於此。
警察局三个字清晰地砸进耳里,化作万钧雷霆,气势如虹地劈过脑海,半醉半醒间,顾怀之狠狠一颤,原先贴在吧台上的头猛然抬起。
长如瀑布的发随着她剧烈的动作甩荡,几缕发丝自他面上拂掠而过,属於女性洗发露的花果香气扑入鼻间,伴着肌肤上的搔痒,渗入血液之中。
周奂仍是面色无澜,看见她醒来,只道了一句:「需要帮你叫车吗?」
深夜时分,一个喝醉的女人单独自酒吧离开,是有些危险,纵然新闻上总不乏计程车之狼的报导,但毕竟是少数案例,打车总比走路安全。
顾怀之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麽,脑中的时刻还停留在上一个场景的对白。
警察局?
她可不能进警察局!
堂堂C大法律系教授,还是新任大法官之女,进警察局还能不上新闻头条吗?
女人用力摇头,主观上是回应的是上句对白,客观面看来回应的则是下句。
「那麽,路上小心。」
对周奂而言,这样的回覆只代表她是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没什麽特别。
於是他转过身,打算去後头的员工休息室里把手机钱包拿了,然後回家。岂料,颀长的身躯才转了不过七十度,手腕上立刻传来过分炽热的体温。
一听见他要走,顾怀之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竟伸手拦住了他。
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喝一杯酒而已,还有更重要且远大的任务,势在必行,绝不能拖延。再拖下去,等到下回她再提起勇气,怕又是下一个三十三年。
周奂蹙眉,回过头,就见一双星火灼然的眼直直望进他眸底,那星火上蒙着一层氤氲,名为情慾。
「这位先生,跟我上床吧。」
……
老旧的公寓没有电梯,拥吻的男女激烈纠缠,一路巅沛流离地向上,转弯,再向上,反覆了几遍,终於到达顶楼。
男人分神自外套口袋里摸出钥匙,流畅地钻入锁孔,向右转了两圈半,解开第一道油漆斑驳脱落的铁门,食指一捻,换了第二把钥匙插入,往右转了一圈,开启第二扇门。
周奂侧身以臂膀推开门,搂着把人带入里头,随手将钥匙往一旁的鞋柜上放,终於又能把手捧回她醉然而发烫的脸上。
唇上的热吻不曾停歇。
裹在黑色西裤下的长腿向後一抬,勾到了最外边的铁门,向内轻轻一挑,毫不费力地将门带上,他拥着唇下的女人往前一步,再次抬腿往第二道门一踢,砰声巨响,宣告门已关上。
屋内一片黑暗,没有半盏灯光,只有帘幕半掩的窗外透入一丁点微弱的蓝,家俱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他们交缠的身影亦是。
光影打在墙上,如夏至的扶疏掩映,纵横交错。
指掌转往女人包裹在古板无趣的套装下意外穠纤的身躯,两指一挑,黑色西装外套的扣子自缝隙中弹出,衣衬敞开,下一秒就自她身上被褪除。
衣物下落,丝滑的布料轻轻刷过藕白的小腿,在女人体内惹起一阵搔痒。
男人攻城掠地的手并未停下,大掌看似轻搂腰侧,实则顺势将扎在窄裙中的衬衫下摆撩起。
正当顾怀之意识到男人正在替自己宽衣的刹那,一道猛然伴随着布帛被撕裂的声响刺入耳膜,夜晚的寒意自千百万计的毛孔渡入血液,让她倏然发颤。
她吓得睁开眼,耳边听见钮扣坠落在磁砖上叮叮当当的声响,下一秒,男人冰凉的唇过境锁骨下白皙的肌肤,在上头种下团团火苗,吻得她连声抽气,娇吟喘息。
几秒之内,她一个月前刚买,至今才拿出来穿第三次的衬衫已成碎布,被他们仓促的步伐践踏而过。
什麽慢条斯理,什麽一丝不苟,全都是假象。
这个她连姓名都还不知晓的男人,压根儿是匹披着羊皮的狼,人面兽心来着。
这是她此刻脑中唯一的想法。
像今天这样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状况不是周奂第一次遇到,酒吧开了七年,多得是约他上床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他挑顺眼的带走,心情差的时候,他八风吹不动。
至於今天,心情无所谓好坏,但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没道理不吃。
虽然今天这只小兔不只酒量像高中生,连接吻的技巧都很高中生。
邀他上床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勾引他的眼神千娇百媚,结果吻一个男人的方式却生涩的令人大开眼界。
这女人看起来至少三十岁了,却纯白的像张不曾被沾染过色彩的纸,要不是他已经和太多太多女人吻过,懂得如何循循善诱,要不是她天资聪颖学得快,没几分钟就模仿得唯妙唯肖,他不晓得还要不要继续。
不过,在荒诞的夜正式开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男人掌在腰窝的手回到了蒸烫的颊上,稍微使劲一捧,缓下从踏入公寓後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湿热缱绻。
炽烈的温热忽然抽离,顾怀之心下一空,茫然睁开眼,眼里是一片迷离,被吻肿的唇办微张着喘息,声声无助。
她看着那双如深潭般幽黑的瞳,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一片冻白。
天寒地冻的极地高原上,才会有的冻白。
这个男人的眼里,是一片寂寥的雪地,漫漫无边,没有尽头。
「你,叫什麽名字?」
他开口,嗓音不若万般撩拨千般挑逗的吻那麽炙热,反倒是出奇的清冷,如凛冬湖面上结成的薄冰,自带寒风萧瑟,令人听了都不自觉颤栗。
顾怀之颤抖着,被蹂躏得发红的唇启启合合,溢出一声孱弱的回应。
「顾怀之……」
「顾怀之?」周奂重复了一次,半边眉梢向上微微挑起,似在核实。
她颤巍地点点头。
「好,顾怀之。」他再喊了一次,右手向後探入西裤後头的口袋,从里头摸出了一把长约九公分的银白色瑞士刀,指尖一捻,锋利的刀片迅速弹出。
顾怀之听见了金属摩擦的声响,寒毛还来不及竖起,眼角就闪过一道银光。
刀刃,横在他们之间,成了眼中光点的另一抹来源。
「……」
急转直下的剧情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身为专攻刑法学的顾怀之,心底第一时间闪过的是刑法伤害罪章及妨害自由罪章的各种条文,第二秒之後才是自己陷入险境的领悟。
浸在脑袋中混沌的酒精瞬间蒸散了大半。
搞了半天,这男人不但是个斯文败类,还可能是个危险的犯罪分子。
这个时代果真人不可貌相。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刻有这麽多无谓的感叹,可是除了做这些无谓的感叹之外,她实在不晓得还能有什麽反应。
尖叫吗?
那太蠢了,百分之两百会激怒对方,到时候死得更惨。
逃跑吗?
她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跑出去也只是换成被另一个人强暴,等同自寻死路,何况刚才进屋後他就驾轻就熟地把门给关了,她就是跑,顶多也就跑两步到玄关,然後再被他抓回来,和现在的情况相比,没任何差别的。
好,所以,做为一个专攻刑法学的法学教授,她现在该做的应该是——
「这位先生,有话好说。」
好好跟他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