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习俗,主子是不会为下属送葬的。出殡当日,小雪立在晨曦中的河岸边,默默向老方人生的最後一程致意。
哭声渐没,撒着漫天冥纸的送葬队伍已不见踪影,小雪仍在原地出神,脚步不曾移动半分,早晨的光晕彷佛在她侧脸兜上一层朦胧的纱,融成景里的一座雕像。
芯儿红着眼,呜呜咽咽地问她:「小姐,你还好吧?」
「没事。」小雪擦去眼角的湿意,淡淡地转身:「回去吧。」
芯儿点点头,连忙跟上。
回到家第一件事,小雪便是把自己摔进床褥,化作一团烂泥,什麽都不想思考。
彻彻底底颓靡了三天後,小雪心想够了,她的处境并不由得她不务正业、装死耍废。
首先得去寺庙一趟。
凡是有接触丧事的人家,一个礼拜内会至佛寺上香,以净水、香灰趋邪祈福。
不想人挤人,小雪没往帝京中香火鼎盛的寺庙钻,挑了座人潮不多的幽静小寺。
风和日丽,驻足飞檐上的黄羽翠鸟熠熠生辉。
主仆二人步入正殿,在庙住持的指示下进行参拜仪式,结束时已是正午,开饭的钟声恰巧响起,门槛外的小沙弥念了一声佛,对她们和善地笑:
「施主如不赶路,不妨留下来用膳。」
小雪想起上回吃斋菜是浴神节,冉崎得知她真实身分,当晚差点被掐死……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摇摇头:「多谢小师父一番好意,实是家中有事,无法在此用膳。」
谢过小沙弥,小雪出了寺门,负手悠悠往小寺庙的唯一的联外小路走去,路虽小,倒也平直好走,凉风送来淡淡木香,是悠远深邃的禅味。
小路上,除了她们主仆二人,迎面而来的一男一女却让小雪脚步微顿。
那一身白衣胜雪、手执玉扇的男子,显然也愣了下;亲昵挽着他手臂的女人察觉有异,也跟着停下莲步。
是玉无疆啊……至於隔壁那位美若秋荷,雅致中带着柔媚的女人,恐怕就是传闻中玉当家爱护有加的伊绣了吧!
好个冤家路窄。
玉无疆欲举步越过她,想来个视而不见,但既然撞见「奸夫淫妇」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晒恩爱,小雪自是不会轻易放行。
「玉公子,别来无恙。」小雪堆上满脸的笑意。
「……」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玉无疆连打招呼都不愿意。
小雪立刻故作大受打击、以袖掩面的假哭状:「想必是我近来操劳过度,导致形销骨立,这消瘦得连玉郎都认不出自己的未婚妻来了。」
玉无疆很难得地怔愣了。
从前那个畏缩得没存在感的女孩去哪了?
他至今尚未退婚,有大部分原因便是这温从的性子,他的家世背景无法让风尘女子以正妻身分进门,相衬的名门户富的女儿家又多半骄纵,唯有官衡雪,日後成了当家主母也不会掌握家务大权,届时他再把伊绣迎进门,做个真正为他操持家务的妻子,想来官衡雪也不会吭半声。
他不会爱她,但保她一辈子衣食无虞。
唯一一次动了退婚的念头,便是官衡雪坠楼失忆前,当时几乎被伊绣打动了,然偏巧遇上官衡雪发生意外,若在此时退婚,外人对他评价多半不好听,他玉无疆毕竟爱惜名声的。
如玉美唇勾勒出客套得令人恶寒的笑:「你倒提醒我一事,这儿戏婚约,是该重新检讨它存在的必要性了。」
小雪哀怨地微扬羽睫,十分戏剧话的台词,就这麽从她嘴里溜出:「玉郎!玉郎!是奴家不好,别就此嫌弃我!」
玉无疆听得青筋突突跳,忍无可忍开口:「你够了没有?」
别以为他没瞧见她眼角半滴泪水都没有!
小雪讪讪地放下袖子,嘟哝着:「唉,真没幽默感,不好玩儿。」
玉无疆眯眸,温润的男中音掺杂冰冷:「老方骤逝,官家想把你拉下马的人蠢蠢欲动,你还在选在这当口得罪夫家?」
夫家?小雪一阵哆嗦。
她第一次被周恋华整的时候他在哪?他差点被冉崎掐死的时候他在哪?这几次拉她一把的人,偏偏都不是玉无疆!
「这样就得罪了,玉郎心胸怎地这般狭隘?你瞧瞧衡雪,心胸比你开阔多了,就算伊绣姑娘未来要进门当妾,我也容得下她呢。」小雪以袖掩嘴娇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招数,她也使得挺上手的。
婚约必然是伊绣的痛点,哪个女人自甘为妾?同理,以女为尊的婚姻里,哪个男人甘愿为郎?
果不其然,伊绣脸色僵了僵,有种被轻视侮辱的感觉,猛地抓紧玉无疆的臂弯。
玉无疆也跟着沉下脸,撂下意有所指的警告:「我与你是有婚约,但未来能否成婚,还是未知数。」
说完,护佳人心切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雪秀眉微挑,对着他背影小声啐了句:「正巧,我也没打算和你共结秦晋之好。」
待他们走远,主仆二人这才继续前行。
小雪忍不住半假半真问芯儿:「我说,我到底怎麽跟玉家有婚约的呀?别是骗婚吧?」
芯儿努力回想:「奴婢也记不太得了,只听说老太爷曾救过玉当家一命,当时玉家为了答谢救命之恩,瞧见夫人九个月大的身子……」
小雪秀眉挑得更高:「所以老太爷就把他未出世的孙女给卖了?」
「话、话不是这麽说的啊,小姐。」芯儿小心措辞,毕竟她还是希望小姐抓紧这贵婿,连带他们下人也有好日子过。
不知丫环的心思,小雪笑了笑,话锋一转:「我该去会会官衡霜了,希望没让她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