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盈,你之前不是说,婚後想到我这边上班吗?」宋承浩声音还是平静无波,与她的惊慌形成强烈对比。「你带队这麽辛苦,常常连周末都不能休息,你有体适能指导员跟瑜珈教练证照,来我这边上班,责任少、排课时间自由,我们又能更常见面;再说,新分店也需要新老师,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最理想的安排。」
男友的这番话,是三年多前当代课老师当到想辞职的她想听的。
「可是……」她现在不是那样想了。
巫玟盈此刻才惊觉,两人有多久没交流过内心想法的变化。
「怎麽了,有什麽难处?你直说没关系。」宋承浩转头看她。
「是不是任霆不让你辞职?他是我晚辈,爸爸打个电话去说一下,他不敢不答应,别担心。」巫父误会女儿的心思。
「不、不是啦!」要是真让她爸打电话给她顶头上司的任总教练,在重视辈份伦理的体育圈,就算开明的任总教练能顶住压力不辞退她,也会害得人家很为难的。「是……」她努力想着得体的回答,却想不到。
「是什麽?你一个女孩子,每天这样没日没夜地带队,哪有时间经营家庭?况且,助理教练这工作没保障,不是长远之计,不如婚後去承浩那里工作比较好。」巫父以过来人的身分强势提供建议。
巫玟盈不是不明白父亲强势话语下的担忧。从小看着父亲花上大把时间带队,她与小她两岁的弟弟见到父亲的时间很少;再者,助理教练的工作是一年一签的约聘职,虽然她表现良好年年续签,但若哪天系上主政者换人、没经费了,被辞掉也并非不可能,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离职,可是……
「玟盈啊,你不想教课的话,帮忙承浩做行政管理也可以啊!」宋母插嘴。「夫妻能一起为事业打拚多好!」
创业是承浩学长的热情,不是她的啊……
说实话,健身中心学员流动率大、业绩压力也大,个性内向慢热的她,更喜欢校队这种能与一群人培养长期关系、不需汲汲营营於数字的工作环境。即使教练这份工作耗时耗心,经营家庭确实不易,也不知道能做到什麽时候,校队是她努力构筑出来的小小世界,她不想放弃自己的世界、勉强加入一个她自知不适合的世界……
她并不是宋妈妈说的什麽贤慧女子,也没有全心支持丈夫事业的伟大情操。
可是,在双方家长面前,这番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啊。
「玟盈,我们两家都是要结亲家的关系了,有什麽顾虑,你倒是说说看。」宋母拢起精心绘制的黛眉,巫玟盈感到一股无形压力袭上心头。
什麽都不说,她就要被迫辞职了……
但若她说实话,一直很疼她的宋妈妈会对她很失望的。
婚前就搞坏婆婆对自己的印象,这样好吗?
「我——」
就在她被宋母的目光逼得几乎屈服时,盆栽挡住的後方桌子传来杯盘撞击的鋭响,众人都是一愣,也打断了她的回应。
天啊,好险。
她刚刚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麽。
巫玟盈再次拿起咖啡杯,用一口咖啡的时间冷静自己。
她究竟该怎麽回答?
如果有人能帮她起个话头就好了……
「小盈啊,妈妈知道你很认真负责,一定是工作上有什麽责任未尽吧?亲家母是明理的人,你不要怕,说说看。」当她放下咖啡杯时,看出她犹豫的母亲为她找了台阶下。
「我……」巫玟盈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脑袋全速运转,终於挤出一个理由——「明年寒假,我要带学生去选世大运。这次有没当过国手的学生想选,要花更多时间个别强化训练,我已经答应要带他到选拔赛结束了,在那之前,恐怕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婚礼。」
压力真会激发人的潜力。平常不擅长说谎的她,居然编造了这麽以假乱真的谎话,还讲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好像没听你提过这件事。」宋承浩扬眉看她,半信半疑。「我以为,你们队上会去选国手的,就是那一两个固定的优秀选手。」
男友对她工作情况的掌握程度,让巫玟盈瞬间背冒冷汗。
「上礼拜学生才来找我的,我还来不及跟你说。」他们有三周没见面了,她知道这样说男友无法反驳。「你知道,大学生总是喜欢拖到最後一刻才来找老师。」
「这件事,对你而言很重要吗?」男友深深地看着她,像想估量她是否说谎。
「这……是我的工作。」她努力不让自己屈服在男友的目光下。「既然答应学生在先,我不想把这个承诺丢给下一任助教履行。」
学长,你能懂吗?她不想突然抛下这些学生的心,是真的。
宋承浩沉默了一会,叹口气,才道:「没先与你确认,是我疏忽了,抱歉。」然後,转向双方家长:「伯父、伯母、妈,别担心,我们还是会往结婚的方向前进。婚事的准备、婚後的安排,等我跟玟盈讨论出两人都能接受的方案,再着手也不迟。」
巫玟盈松了口气,庆幸男友是能讲理的人。
至少她获得了一些缓冲时间。
关於结婚的一切,两人可以好好讨论後再下决定。
既然男主角都这样说了,双方父母虽然遗憾今天不能谈妥婚事细节,却也不再说什麽,开始将话题绕到无关紧要的南北台湾天气差异真大的闲谈上。
有惊无险地结束这场家人会面的巫玟盈,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新的烦恼立刻上门——
她要去哪里找那个不存在的、没当过国手、想选世大运的学生?
唉,她真是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