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戏份结束後，公司叫的保镳已经到了，宋晓萱一换完衣服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门口，她点点头：「李大哥。」
「宋小姐晚上好，这就回去吗？」保镳点头回应。
「嗯，回去吧，这几天麻烦你了。」
回了剧组的饭店，宋晓萱跟凯莉没闲下来，两人默默地回房间收拾东西，凯莉还抽空去买了便当，等她弄好後就和保镳一起站在宋晓萱的房间外等她。
「萱啊，就叫你不要带那麽多东西吧。」凯莉在外头抱怨一声。
「我哪知道会换饭店啊，早知道我就不要带吹风机了。」宋晓萱烦躁地把东西通通塞进行李箱，费了好大的力才把行李箱盖起来。
好不容易把东西全收完，保镳过来帮忙拿了行李箱，宋晓萱背着包包，跟凯莉往电梯方向走去。
三人随意聊着，电梯门一开，宋晓萱动作一滞，几乎是立刻就转开视线，顾朝阳和徐正梁从里头走出来，几人相视而对，徐正梁开口：「宋姐、凯莉姐，这是要去哪？怎麽带行李？」
「喔，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们这几天不住这了。」凯莉轻描一句带过。
「是因为昨天的事？」顾朝阳对着宋晓萱问。
宋晓萱恍若未闻，背着包包就往电梯里走，顾朝阳微顿，侧过脸忡愣地看着她走进电梯里，凯莉急忙跟进去，回头道：「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啦，顾老师不要介意。」
身後的保镳拉着宋晓萱的行李箱，最後才进电梯，按下关门键，眼看电梯门要关上，顾朝阳下意识伸手压住电梯门，对上同时看过来的三双眼眸，他道：「······张导说，今天最好还是练一下主题曲。」
空气瞬间一凝，宋晓萱的手机突然震动，似乎刚好有人打进来，她直接接起电话：「小宇？什麽事？」
宋晓萱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点了点保镳的肩膀，示意他关门，保镳道了声歉，再次按下关门键，顾朝阳收回手，褐色的眼瞳里映着她稍显冷淡的神情，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没关系你说。」电梯里很安静，只有宋晓萱讲电话的声音：「MV吗？可以啊，你跟裴哥敲好档期就行······当然，你是我可爱的小师弟呢······哈哈哈Elisa就算了吧，我不行。」
直到电话讲完，他们已经在开往凤来酒店的路上了，凯莉察觉宋晓萱的心情不是很好，犹豫着开口问：「萱萱，怎麽了吗？」
宋晓萱明知道她在问什麽，却还是假装没听懂般，回了她别的事：「喔，瑞宇的新歌想找我拍MV，地点在西班牙，到时候顺便去玩三天吧。」
听完後，凯莉便点点头没再说话了，一行人安静地抵达凤来大酒店，凯莉去柜台Checkin，宋晓萱则坐在沙发区拿着手机看新闻。
手机一阵震动：『顾朝阳：主题曲，有没有哪里有问题？』
宋晓萱眼神稍微掠过通知，却没点开，继续滑着页面往下看，凯莉办好手续过来喊她，她便放下手机拎着包包，跟着凯莉和保镳一起坐电梯上楼。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沉，沉得梦见她最不愿意回忆的那段时光，却无论怎麽挣扎都无法醒来。
「你妈妈的癌细胞扩散到脊椎了，必须马上开刀，你还是连络不上家里人吗？」医生口中说得急迫，脸上却面无表情。
可她哪里能找到什麽家里人，父亲早已过世多年，而妈妈家里的人，她根本不知道是谁，他们也早就不把这个未婚生子的女儿当作家人，更遑论她这个被未婚生下的耻辱。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她没有哭，就是跪在他面前：「我会想办法筹钱的，求求你现在帮她开刀吧。」
「······这不是一笔小钱，除了人工脊椎，後续的医药费也不是你承担得起的，我建议你让妈妈转安宁病房······」
「医生求求你，我有钱的，我打工有存钱的，我还跑过很多龙套，我户头有六万······」她咬咬牙，乾脆把明年她自己存的学费也算进去，扣掉学校的补助和奖学金，她道：「不，我户头有八万的，八万可以开刀了吧？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的······」
「······一块人工脊椎就要十几万起跳的。」医生的声音里透着些微冷酷。
医生让她好好考虑转安宁病房的事，她最後别无他法，拿起那天在酒吧想要签她的男人的名片，她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也知道打给他会有什麽後果，可是她还是打了。
钱来得很快也很及时，虽然她这一签就是五年，但总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去拍了一些清凉写真，情况没有想像中糟，要是摄影师想吃她豆腐，她都会激烈反抗，她的经纪人也不允许任何类似的事情发生，她想，这个人也不是特别坏。
她以为她的事情不会那麽快曝光，可当顾朝阳把杂志丢到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想得多天真，他说得绝望，而她一句话也无法反驳，那仅存的无聊的自尊心，甚至逼得她直到他转身才崩溃哭泣。
她接到校方的劝导，得知自己再也拿不到就学补助和奖学金，她毫不犹豫地休学了。
然後她陷入更深更黑的世界。
妈妈的医药费像个无底洞，怎麽填也填不满，拍写真的那些钱开始不够，她试着提出她想拍电视剧或是微电影的要求，经纪人轻蔑地告诉她，没有人会愿意用一个拍过写真的新人。
她碰了壁，可又需要钱，之後她才明白经纪人不让人碰她，只是因为那些人没有钱没有权，拍完各种清凉写真後，她在某些圈子里红了，经纪人开始频繁带她出去喝酒，那时候她想要离开也来不及了，她需要的钱，都要自己想办法从那些大老板、富家子弟的口袋里掏出来。
只是喝酒而已，她安慰自己，被人摸了就当被狗咬一口，好在她酒量本就不差，想要灌醉她是一件很难的事，她也养成了喝酒之後更警醒的习惯。
酒局和饭局之後，经纪人甚至问她愿不愿意拍三级片，钱会来得更快更多，她拒绝了，经纪人没再勉强她，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将近两年，直到酒局变得越来越露骨，那些人的嘴脸变得越来越丑陋。
她知道经纪人在待价而沽，她就是被卖的那一个，卖的是她身上那薄薄一层膜。
她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明知道等着她的是什麽，她却脱不开身，只能一点一点焦灼、融化。
裴澈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说起来他也是个疯子，他身上揣着六百万，一百万买她初夜，把她带出去不到半小时，再揣着剩下五百万来把她赎走。
她问他为什麽那麽笃定要签她，他说他是伯乐，而她是他丢失很久的那匹千里马。
那段时间他们过得很穷，她要付妈妈的医药费，而他要还他跟人借的五百万，所以有龙套就跑龙套，有平面通告就接通告，两个人合吃一个便当是常有的事。
她见过他为了一个小配角，对着副导低声下气，他也见过她为了多一点戏份，自愿去找制作人陪酒。
「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你已经离开那里了，你这样，我要怎麽面对伯母？」被他抓到她跟制作人喝酒那天，他这样对她说。
「那你呢？你低声下气去求副导就有比较好吗？」她轻轻道。
他沉默了，然後他们约定好不再做那样的事。
他们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
早上醒来时，宋晓萱还有点茫然，放在床头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她才清醒过来，伸手去拿手机，画面上是凯莉问她起床没的讯息。
宋晓萱回了个贴图给她，然後起床刷牙洗脸。
到片场时有点迟了，倪瑀姗酸了一句：「这耍大牌换饭店的，还能合理迟到了？」
宋晓萱无视她直接进了休息室化妆，好在她的发妆师手脚快，出来的时候时间正好，她迅速加入听张嘉绮讲解的行列里。
今天要拍摄上台比赛的场景，不过因为顾朝阳受伤的关系，所以这次镜头主要是团员们跟宋晓萱，顾朝阳弹吉他的镜头之後会补拍。
几人彩排了一下走位，台下的临演们已经就绪，除了坐在前面的三位评审老师，倪瑀姗饰演的蔡怡凌也已经坐在台下，等等会拍她故意不出现，在台下想看团员们出糗，却发现吕琪琪替了自己的位置的表情。
演员们就绪，摄影机也就位，体育场一暗，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现场立时有了临场感，导演正式喊开始，Demo的声音一下，饰演观众的群演们开始尖叫和晃动手上的道具。
张嘉绮让人放的Demo是只有顾朝阳唱的版本，名义上说合唱版要留到电影院才有惊喜感，但实际上只是张嘉绮觉得宋晓萱唱得太不OK，要她重录到好为止。
不过其实音乐也只有舞台上的演员听得到，底下的群演根本听不清楚。
舞台上的团员们随着音乐开始演奏，只有吕琪琪一个拿着麦克风，露出紧张的神情，彷佛在害怕自己拖累大家。
宋晓萱第一次拍摄这样的场面，有些不习惯，顾朝阳唱第一句的时候，她没听见，因为他们麦克风都没开，底下又很吵，等音乐播到她要唱的部分时，她才後知後觉地拿起麦克风，望向顾朝阳，和他一起开口唱副歌。
第一遍音乐播完，张嘉绮不太满意，宋晓萱不用看她表情就知道，他们两个表现得太没默契，没有张嘉绮想要的，吕琪琪和罗尹昇在唱歌中心意相通的感觉。
第二遍、第三遍，他们在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表演，台下的群演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叫，等到宋晓萱额头上的汗都快把妆洗掉了，张嘉绮才宣布休息十分钟。
「你们两个怎麽回事？这两天没练习吗？」张嘉绮皱着眉，把宋晓萱跟顾朝阳叫来。
「抱歉，张导，我今天状态不太好。」顾朝阳先开口道。
宋晓萱没吭声，张嘉绮冷哼一声：「我有眼睛，看得出来今天状态不好的是谁。」
「抱歉。」宋晓萱回道。
「你们两个最好十分钟内搞定，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张嘉绮摆手让他们两个去旁边练习。
两人走到一旁去，他低声问她哪边有问题，她没说话。
指尖微动，顾朝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听不到音乐跟我的声音？」
宋晓萱唔了一声当作回应。
因为拍戏不是正式演出，所以没有挂上耳机，听不到音乐是很正常的事，加上她没有舞台经验，一时抓不到感觉也无可厚非。
顾朝阳想了想，带着她到电子琴旁，单手试了试音乐：「你等等只要听电子琴的声音就好，先来试试吧。」
其实听吉他声最准确，但他受伤的关系，不能弹吉他，而另一个吉他手这场是弹得很糟，完全没有在拍子上的设定，才会没有一个音乐基准能让她参考。
顾朝阳用右手弹起前奏，虽然只是单个音阶，但配上他带着磁性的嗓音，就让人觉得好听。
他很快唱到副歌，宋晓萱配合地跟着开口唱，总算是好好唱完了一次，也抓回那时候录Demo的感觉，练习了几遍，休息时间便到了。
眼看宋晓萱练完後，扭头要走，顾朝阳忍不住开口唤她：「晓萱。」
宋晓萱停下脚步，没回头，两人之间寂静片刻，顾朝阳才又开口：「你的手帕，我洗乾净了，我晚点拿给你好吗？」
「不用。」宋晓萱淡淡道：「直接拿给我助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