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最後一口饭，他问：「你刚才说你戒菸了？」
「是啊，整包菸都扔了。」
「什麽时候开始抽的？」
「……国中二年级吧。」
他静默半刻，沉沉说：「小毛头。」
「是是，我就是年少无知的小鬼。」她无奈，说自己的事总是难为情，「不要在家对学生做身家调查啦。」
又扬起嘴角，他莞尔一笑，如花徐徐绽放在她眼中。
他说：「我也戒了吧。」
「什麽？」
「戒菸，我也戒了吧。」
「真的？」她愣了片刻，怔怔眨着眼，「……因为我吗？」
「嗯。」他靠向沙发，双手抱胸缩紧身子，声音变得微弱：「跟你一起戒。」
闻言，她感觉时间止在此刻，讶异使她变得呆滞。
来不及感到高兴，见他昏昏欲睡，她慌忙起身，「还不舒服吗？先躺下休息吧，我帮你拿条毯子。」
「我房间有药，床头柜上。」他补充一句，随後倒回沙发里。
她跨一步藏到墙後，听见他说要为自己改变，心头一阵慌乱，难以冷静。
怎麽也想不到会为了一句话乐不可支，明明最初那麽排斥对方……
满面春风的自己看起来真不争气。
她捧着温热的双颊，要自己别再沉醉於方才，快步进入他的房间。
平时他习惯将房门半掩，她未看过房间里头的样貌，若不是为了拿药，恐怕永远不会踏入此地。
因为自己意外入住的关系，老师被逼得要和哥哥同房，两个大男人挤在约莫五坪的小房间，想必肯定是杂乱无章。
进到房内，双人床在左侧，前方衣柜矗立，旁边是原木书桌，上头摆满英文原书和美术相关书籍，还有老师随身带着的眼镜盒。
房间朴素简约，并没有她所想那麽凌乱不堪。
唯独床上皱成一团的T恤，她一眼就看出是哥哥的居家服，笃定是他赶着出门随意乱扔的，又脏又乱的人恐怕只有哥哥，让老师无辜冠上罪名了。
她循着徐若天的话，在床头柜搜到退烧药，正当任务完成准备回基地，不经意瞥见在墙角的画布。
画作大大小小叠在一起，有方有长，皆是油画。
忍不住好奇凑近一瞧，用色不鲜艳不亮眼，彩度低而优美。
飘满浮萍的池子，耸立枯树的道路……大多都是风景画，光看便能感受其中幽幽静谧，犹如置身梦境般浪漫。
有几分神似莫内的印象派画作，朦胧迷幻，浊里透净。
哥哥对艺术没有兴趣，这些画都是老师买来的吗？
她注意到最里头的画，唯独它上头覆着一块白布。
隔一步之距，她感觉那是不能去触碰的，他盖了布藏在最里头，就像不忍看见一般，是害怕是伤心，她无法猜测。
她明白不可以，却无法控制身体，她屏气凝神，颤着手缓缓掀开白布——
画作上是名女子，眉清目秀，纤细柔弱，没有胭脂花粉，带有朴素气质。
她的大脑登时停止运作，疑惑随之排山倒海而来。
这个人是谁？看似并不是买来的画作，难不成老师会画画？
目光在房间环视一遍，发现书桌旁的角落，油画用具七横八竖横躺着。
她的猜想几乎对了一半。
画中女子回眸一望，脚下踏着莲花步，欲走还留，眸间流露伤感万分，似有言未尽却不得长留。
画上每一笔充满了感情，颜料堆砌成思念，太过浓厚，令人心碎。
她想起被徐若天背着回家那次，他看见麻雀速写便笑了，说是想起些什麽……
「别一副这麽想知道的样子，只是小事而已，而且那个人也不在了。」
她只能在心中做尽揣测，即便他不希望任何人靠近，甚至揭开他的伤痕。
於是拉开距离，於是掩藏着，他神神秘秘，为了保护自己。
「我回来了！嗯？徐若天你怎麽了？」
霍然，哥哥的声音从玄关传进，她吓得瑟缩，手忙脚乱盖回白布，随手抓了条毯子，做贼一样急忙逃离现场。
「搞什麽？你生病了吗？」一走出客厅便见哥哥蹲坐沙发旁，对着徐若天说话，「很不舒服吗？有没有发烧？怎麽没告诉我，我就会早点回来了啊！」
听见徐若天细语几声，成之凑上前聆听：「什麽什麽？有什麽要我帮忙的吗？」
「……你很吵。」他眉宇皱紧，一脸嫌恶。
哥哥明显失落，几乎能看见他头顶的狗耳朵沮丧垂下，虽然平时就常被嫌弃，可生病的老师战力更胜一筹。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吕善之立刻上前安抚，「我已经煮过粥给他吃了，现在要吃药，你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倒水吗？」他似乎有点嫌弃这点小忙。
「嗯，没有水没办法吃药，没吃药他就会很痛苦啊。」
「所以……没有我，徐若天就会生不如死吗？」
「对，我现在很忙离不开身，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好吗？」
「……好！我现在就去倒，等我！」
见成之重新拾回活力，吕善之不禁在心里叹息，自己的哥哥实在太单纯了。
回过神，她往徐若天身上覆了毯子。
凝视他熟睡的侧脸，心里的空洞逐渐长大。
为何想靠近？为何想知晓？了解他以後又如何？
她不明他，也不明自己。
正如当初天天被骚扰，现在心头同样一团乱，对於徐若天这个神秘人又多出几个问号，成山成堆，将距离又一下子拉远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待在这，厚颜无耻地巴着他不放。
她感觉自己是中了妖术，心中有什麽东西如影随形，在那搁着，怎麽也放不下。
一把捉不住的沙，风能轻易带走他，尽管他浪迹天涯，尽管他遥远天边。
尽管他不会因为自己停下……
就尽管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