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梦魇般令人畏惧，唯有路灯微弱的灯光能阻挡夜的侵蚀，吕善之形单影只步上归家路，柔弱身影在一抹漆黑中，显得无依无靠。
她手中攥着从徐若天房里带走的信纸，不明白自己是着了什麽魔才会拿走这信纸，至今尚未想到该如何处理，她认为还是向徐若天道歉，乖乖将其还给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又或者说，交往以来的所有一切，使她的内心早已动荡不安，只是她一再视而不见，一再安慰自己。
一再强迫自己。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看着眼前耸立的高墙，她知道自己已经困在死胡同里找不到出口，只能待在原地迷茫，看不见通往未来的道路，世界甚至失去了光。
她迷惘地拿起手机，木愣望着通讯录，最终，按下了通话键。
「——喂？善之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股暖流，让人不再感到孤单无助，吕善之沈默片晌，努力抑制由鼻头窜上的酸楚，却挡不住倾泻而出的哭腔。
「楚楚姊⋯⋯」
「怎麽回事？你哭了吗？」
「对不起突然给你打电话，也许你会觉得困扰，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找谁了，我现在好混乱，我⋯⋯」
发现吕善之激动得近乎喘不过气，楚楚柔声安抚，「没事的，你冷静一点，慢慢说，我在听。」
在楚楚的安抚下，吕善之终於慢慢冷静下来，将这阵子发生的事和她所有担忧不安一五一十传达出去。
听闻她和徐若天交往一事，楚楚忍不住惊愕，想起当时在徐若天家和善之聊天时，自己确实认为他们很般配，也因为不忍见徐若天背负胡谨沂的回忆孤老终生，一直想撮合他俩，却不曾想过後续衍生出的问题。
明明她应该是要最清楚的才对⋯⋯是她思考不周，做事太轻率了。
因为师生恋的关系必须掩掩藏藏，连家人也不支持他们这段感情，有苦找不到人倾诉，一直孤军奋战至今，不知道她究竟是委屈了多久，竟还走投无路到只能打电话给她，思绪至此，楚楚不禁感到心疼。
听完吕善之零碎构成的故事，楚楚思忖半刻，幽幽开口：「你拿走的那张信纸⋯⋯我想应该是我姊写给若天哥的。」
「⋯⋯你姊？」
「嗯，就是胡谨沂，之前一直没好好跟你介绍，我本名是胡楚沂，我和若天哥是透过我姊才认识的。」她接着说，「那张信纸，也是我亲手拿给若天哥的。」
虽然心里有些错愕，但吕善之早料想到这张信纸肯定关於他俩。
不等吕善之回应，楚楚坦白道：「你就打开来看吧。」
「可是⋯⋯我没有经过老师的同意就把它拿走，现在还把它摊开来看的话⋯⋯」
楚楚明白她的顾虑，轻吁口气，决定翻开尘封已久的悲伤回忆，将勇气化为语言传递给她。
「我姊在临走前好像就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所以曾无意间跟我提过若天哥的事，她觉得自己很自私，明知道病情无法好转，还不愿狠下心跟若天哥分手，她也知道自己离开後，若天哥不可能放得下她，但⋯⋯」
楚楚深吸了口气，模仿胡谨沂的口吻般柔声道：「『若天是他自己的，永远都会是他自己的。』——她说了这麽一句话，一开始我不了解她语中意思，後来我懂了，那句话不用想得太复杂，就是字面上那麽简单明白。」
「我希望你也能了解这句话。」
楚楚的轻声细语化为春风拂过，吹散了笼罩在她心上的阴霾，登时重见光明，让人有了下定决心的勇气。
字字句句告诉她，必须正面面对他的过去，她才有办法好好地释怀，好好地向前走。
反之，如果看完了承受不住，那就代表接下来的旅途，她将永远被自己囚禁在牢笼中，即使坚持不懈想撞破牢笼，也只是得来满身伤痕。
成与败，幸福与煎熬，一线之隔。
「没事，如果若天哥要追究，我会替你扛。」楚楚轻笑，试图抚平她紊乱的情绪，「别害怕，我对你有信心。」
通话最後，吕善之只是一股劲地向楚楚道谢，感谢她愿意听自己吐这些苦水。
通话结束後，她茫然地放下手机，手中紧攥着信纸，毅然决然将其摊开——
若天，抱歉，我的手已经无法施力了，字很丑吧？
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我们一起努力到这了，不是吗？
但，这个身体告诉我它不行了⋯⋯我不怕痛不怕死，可是我害怕离开你和楚楚啊。
这副柔弱的身体什麽也无法替你们做，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逞强，尽可能让你们看到我有活力的一面。
就算到了最後一刻，我也是那个平时爱笑、爱玩的胡谨沂！
你只要记得这样的我就够了。
然後⋯⋯让你自己属於自己吧，自由的鸟儿。
歪七扭八的凌乱字体映入眼帘，拼凑成一幅幅令人肝肠寸断的画面。
字里行间蕴藏着浓郁的情感，她几乎能看见，从他们相识、相爱、共同对抗病魔，直到胡谨沂发现自己再也撑不住，最後⋯⋯为了让徐若天的记忆停留在她活力的模样，甚至可能没让他见自己最後一面。
这样的遗憾有多麽悲戚，这段感情有多麽深刻，她心中的秤早已无法衡量。
吕善之捏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发颤，信纸上的一字一句犹如石鎚，猛然重击着她的意识。
恍惚间，她瞥见信纸下方角落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
她认得这字迹，就如她淋雨回到他们家的那天，他写的那张纸条⋯⋯
告诉她，他会开车去找他哥，要她赶紧喝热可可暖身子，什麽都不用担心，那股暖意和温柔，是她熟悉的人，是她爱的人。
这阵子的记忆转瞬间在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先是交往一事不被哥哥接受，在学校必须掩掩藏藏，感觉这段感情不被任何人认同⋯⋯
因为年龄差距担心自己不配站在他身边、为了照顾病重的奶奶，两人难以相聚渐渐疏离、被吴文曼挖苦徐若天肯定想过和别人一起生活⋯⋯
直到今天，看见不属於自己的婚戒，看见他害怕走进医院，看见了这封信。
数不清的鸡毛蒜皮小事，一点一滴累积成巨大的不安，终究挖空了她的心，压垮了她的人。
吕善之将信纸依靠在额上，终於忍不住痛哭失声，无法控制地抽噎着。
「对不起，楚楚姊⋯⋯」想起楚楚方才给了她勇气，并告诉她，她对她有信心⋯⋯
对不起，吕善之。
我对你没有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