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降下帷幕，一抹身影伫立河畔边，望着河面波光粼粼，倒映出城市的灯火通明。
面对即将来临的这一刻，曾经多不安多害怕，现在就有多平静，静得近乎没了心跳。
吕善之在脑中操练了无数次，会见到的光景与该说的话，她早已做好准备。
闻见旁边草坪被踩踏的沙沙声，吕善之撇过头，想念的身影映入眼帘那瞬间，做好万全准备的心不禁动摇。
「老师，学校那边⋯⋯谈得怎麽样？他们不会解聘你，或者对你未来教职留下污点吧？」吕善之压抑激动，劈头先询问他的情况。
先前，她已去帮徐若天做过解释，同居一事也特意打了电话请哥哥和校方沟通，但不知道最後校方是如何和徐若天谈的，她很是担心。
「没事，谢谢你为我担心。」徐若天轻轻弯起唇角，眼底满是温柔。
见吕善之松了口气，徐若天扬起的嘴角缓缓抚平，眸光蒙上一层悲伤。
「听说你在课堂上替我做了辩解。」
徐若天的目光从未从吕善之身上离开，像是因为心疼而斥责她一般，同时也想确认她身上是否积累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只是无人看见，无人知晓。
吕善之脸上闪过一瞬诧异，随後立即恢复平时的从容，「毕竟交往是两人的事，我本来就得跟着承担，你不用觉得⋯⋯」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徐若天打断她的话，心疼及愧疚哽在喉头，憋得难受，「认为我不喜欢你，而且已经有了未婚妻，是真的吗？」
徐若天低哑着嗓音，又问：「你真的一直这样想的吗？」
吕善之几度逃离他的目光，可隐隐作痛的感觉又在提醒自己，避而不谈也好善意也罢，都只会成为恶性循环。
她必须狠下心扼杀一切。
吕善之从兜中拿出一张摺得平整的信纸，递给徐若天，不敢直视他。
「上次去拿哥哥换洗衣物时，不小心看到了婚戒和这个，因为实在太在意就带走了，偷看了里头的内容真的很抱歉⋯⋯」
见徐若天愣愣接过手中的信纸，她继续说：「其实上次我有在医院外头见到你，可是没有勇气上前叫你，每当看你困在胡谨沂的回忆中，我都没有信心能帮助你⋯⋯应该说我後来才发现，站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过信心这个东西。」
她无法否认，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有胡谨沂的影子。
而她，没有信心能撑到完全摆脱胡谨沂影子的那一天。
想倾诉的委屈太多，反而疲惫得不愿去谈，千言万语在此刻化为团团迷雾，风一吹便烟消云散，拖着一具空壳的她，再也没有力气挽回一丝留恋。
「回去吧，老家。」
吕善之抬眸对上徐若天的目光，眸中满是坚决，「回去陪伴奶奶，娶一个年纪相仿的好女人，平凡地受到祝福、平凡地成家立业，好好过你应该灿烂的人生吧。」
她的字字句句透露出当时回老家时，遇到徐若天的儿时玩伴夫妻档，还有邻居阿姨提到他已到婚龄一事。
她有多麽希望有人能让徐若天幸福，即使那个人不是自己也无妨。
吕善之迈开步伐靠近徐若天，直到两人的目光只剩下彼此。
徐若天错愕地愣在原地，几乎能想到吕善之接下来的话语，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稀薄。
「如果你舍不得放下胡谨沂，如果你认为那样对她太不公平……就在这里，把我和胡谨沂一起丢开吧。」
语毕，吕善之从兜中掏出徐若天送她的麻雀吊饰，毫不犹豫朝河面奋力一扔。
徐若天本想上前阻止，身体却沈重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麻雀吊饰随着抛物线落至河面上，扑通一声沈下水面，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刹那间，似乎有什麽跟着下沈，不同的是，吊饰会落在河底，而心一旦下坠，只会落入无底深渊。
与其大海捞针寻找，不如汰旧换新，换一个新生活，换一段新感情，要比挽回、修正简单得多。
吕善之阖上眼，收起不舍留恋，带着满满坚定望回眼前的人。
「你新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该让谁幸福、该对谁亏欠都不重要了，那些让你感到幸福的回忆也好，感到心痛的回忆也罢，我会全部替你掩藏着。」
她轻轻扬起嘴角，淡淡道：「尽管丢下我、尽管伤害我，我会一直原谅你，直到你愿意原谅自己。」
吕善之迈开步伐，正准备与徐若天擦身而过之时，他呆楞着，不经思考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吕善之愣了半晌，沿着他的手向上看，徐若天目光呆滞望着前方，手还微微颤抖着，千思万绪混乱不堪，憋得他难以承受。
徐若天忍不住加重手中力道，红着眼眶望向她，哽咽低哑道：「你也要丢下我吗？」
似是走投无路般的求救声，伴随心碎一地的声音，让吕善之的心登时被揪成一团。
依照徐若天的个性，能想到的回应应该是「我并不想伤害你」、「要让你痛苦才能换来的幸福我不需要」这类稳重温柔的发言。
她怎麽也想不到，徐若天竟会露出这样弱小无助的表情。
你「也」要丢下我吗？是否意味着，胡谨沂已经丢下他离开了，如今她也要走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自顾自地让徐若天抛弃她，说是为了他好，其实也是种自私，要说她是在逃避也没错，可这些日子总是替徐若天着想，没能好好爱护自己，她确实也身心俱疲了。
将萎蔫的枝叶剪掉，盆栽也许死亡也许重生，在谁也说不准的未来，与其垂死挣扎，不如狠下心赌一把能够长出嫩芽的机会。
这是她能想到，对彼此都好的唯一办法了。
耳边忽然响起楚楚的声音，告诉她胡谨沂曾说过的那句话——
「若天是他自己的，永远都会是他自己的。」
她终於能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意义。
「你本该是自由的啊。」吕善之的话语淡得几乎飘散在空中，却包含想将本该自由的他，还给他自己的心意。
吕善之轻轻拨开徐若天拽着自己的手，象徵着她亲手切断了两人之间系着的线。
擦肩而过那瞬间，时间彷佛静止了。城市喧嚣，河面泛起的涟漪，彷佛都与他无关。
吕善之离开了，徒留徐若天伫立原地，手中攥着断了的线，却拼不回零碎的心。
一抹身影渐渐融入死寂的夜色中，直至他的人，他的灵魂，完全被漆黑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