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范允乐想要说些什麽，喉咙却一阵乾涩，什麽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才说，我都会跟你说的。只是，你真的想知道吗？」没了刚才的似笑非笑，这回程海眼里的情绪尽是淡漠。
原来他刚才的那句话真的是警告。
然而，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样，她因为好奇而打开，却也没办法再关上。
最後，范允乐点头。
程海似乎不意外她的选择，缓缓说道：「我爸跟海芬阿姨是高中同学。我爸拥有准确的眼光和商业头脑，海芬阿姨美丽又有演戏的天赋，因此理所当然成为事业上的夥伴。」
他的声音很平静，与海浪的声音成为一体。
海芬阿姨？尹海芬？那麽他跟方日谦⋯⋯
「我跟方日谦可以说是从出生那刻就认识了。我们一起长大，却也快十年没说话了。」
「⋯⋯为什麽？」
程海看向她，答非所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算努力也改变不了吗？」
闻言，范允乐一愣，似乎没有听懂。
「我爸看人的眼光很准，这是他在娱乐圈很有地位的原因。」程海说道：「例如杨瞳，她是我爸某天经过育幼院时偶然看到的孩子。我爸从她身上看到了明星的特质，就将她签了下来，让她以童星的身份出道。」
回想起之前在公园与小安的对话，原来杨瞳真的是在育幼院长大的。
「杨瞳的爸妈都是爱赌博喝酒的人，在欠了一屁股债之後决定自我了断，丢下她一个人被亲戚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後被送到育幼院。」他低笑，「很难想像吧？我第一次见到杨瞳时，她根本连正眼看我都不敢。」
的确。
看着萤光幕上光鲜亮丽的杨瞳，范允乐绝对不会猜到她有这样的过去。
「我爸被人称为演艺圈的伯乐，只要是他签下的人几乎没有不红的，除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妈。」他问道：「你听过梁芷英这个名字吗？」
梁芷英。
听见这陌生的名字，范允乐摇头，并感到抱歉，因为她知道这一定是程海母亲的名字。
「没关系，我想知道她的人真的不多。」程海似乎看穿她内心的想法，低声一笑，「我妈跟海芬阿姨一样是演员，但是她的知名度大概不到尹海芬的十分之一。如果尹海芬演的是女主角，我妈可能连女三都演不到。一部电影中她出现的画面加起来不到几分钟，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程海讲得毫不留情，彷佛不是在叙述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我妈比我爸小很多岁。我爸作风一向低调，所以他们在一起的事情没有很多人知道。」他语气平静，「我妈原本是模特儿，但在签给我爸之後，我爸决定让她发展成演员，将她穿插在许多尹海芬主演的电影里面，但也许尹海芬的魅力太大，因此焦点全部都在她身上，所以从来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妈。」
程海轻吐了一口气，「其实我妈很努力，但也许她单纯没有红的命。反观有些人，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用太努力就能一瞬间爆红，真的很不公平。」
「嗯。」她同意。
就像有些人一辈子菸酒不沾，却得了肺癌。有些人整天喝酒吸菸，却能活到八十岁。新闻所报导的悲剧，受害者总是好人。姊姊那麽善良完美，上帝却夺走她的人生。
有哪些是他们能选择的？又有哪些是本来注定就会发生的？
「可是，世界本来就不公平的。」程海嘴角的弧度显得讽刺，「注定不属於你的东西，再怎麽样也不会是你的。有些人选择强夺，但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甚至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就像我妈一样。」
她心一怔。
「我跟方日谦一起长大。我们念同一个幼稚园、同一个小学。以前放学和假日，我都会去他家玩。」他垂眸，「他家是独栋的房子，有後院可以打篮球，所以我很喜欢去他家。」
范允乐想起之前去方日谦家的场景，以及那时她在客厅看到的合照，现在一切终於连结起来了。
「海芬阿姨总是忙着拍戏，经常不在家，方叔叔也永远在公司，所以他家除了他跟他哥哥之外，只有佣人和保姆陪我们。」程海回忆着久远的事情，情绪有些复杂，「直到後来方叔叔出了一场车祸，有一阵时间都待在家里休养⋯⋯」
程海沈默了几秒，眼神一暗。
「以前都是我妈送我去方日谦家，然後等我们玩完之後她再来接我。」他沉了一口气，「可是方叔叔在家休养的那段时间，我妈却都直接待在方日谦家里等我，而不是先回家。」
故事到这里，范允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底。
「当时我们都是八岁的小孩，对於这种事情并没有多想。直到某天打篮球时方日谦不小心受了伤，可是周边却没有佣人，我们只好到书房找他爸，但一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我妈亲吻着他爸的场景。」他冷漠道：「就像她平时亲吻着我爸一样。」
「⋯⋯」范允乐眼中染上错愕，瞠目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这个时候，感觉说什麽都不对。
「这件事情我爸跟海芬阿姨当然很快就知道了。有一阵子，家里的气氛很不安宁。争吵、尖叫、哭泣、摔东西⋯⋯这些事情，几乎每天都在重演。」
想起那段不好的时光，程海不禁痛苦地闭上眼。
「那时我常想，如果我妈是真的爱上了方叔叔，那也不能怪她，但那不是她背叛我爸的原因。」
「那是因为⋯⋯」
「因为嫉妒。」他神情黯然，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妈嫉妒尹海芬的成功，所以想要夺走她重要的东西。尹海芬的人、她的家庭、她的婚姻⋯⋯很可怕吧？」
问句，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回答。
沈默了几秒之後，程海才继续说道：「後来我妈因为跟我爸闹翻，加上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就⋯⋯」
他没有说完这个句子。
「这就是我跟方日谦不再讲话的原因。这件事情之後，海芬阿姨便跟我爸解约，对外当然是说合约到期，事实没有曝光，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虽然她跟方叔叔没有离婚，但方叔叔却在那件事情之後长期待在国外的分公司，很少回台湾。我妈毁了我们的家，也毁了方日谦的家庭。」
「⋯⋯」她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沈淀一下。
过了良久，她才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逼程海说出这一切，因为她那该死的好奇心。
「是我自己选择要告诉你的。」程海摇头，「你不需要道歉。」
看着程海，她这时才明白，原来他笑容下所隐藏的是如此沈重的回忆，心里不禁泛起疼，上前用力、紧紧抱住他。好希望有什麽方式，能够帮他分担这些伤痛。
程海身子一怔，眼里掀起一阵波澜。
「你可能觉得我很奇怪，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但事实上我只是选择接受，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够改变的。」他回抱住她，并在她耳边低声道：「就像杨瞳跟我分手，我不伤心，因为守不住的人，代表她从来就不属於我。我不会像我妈一样，强求不属於自己的东西。」
她感觉一股酸楚涌上鼻尖，忍不住加深了拥抱的力道。
「生病的事情也一样。我当然觉得不公平。为什麽是我？为什麽不是别人？可是这样想又能改变什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啊⋯⋯」
抬头迎上程海深邃的眼眸，她发现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为什麽是他？
为什麽他要承受这麽多痛苦？
「握不住的东西，代表它从来就不属於你。人、名利、生命⋯⋯都一样。」他说，「没有拥有，就没有失去。」
海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这样想的话，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抛弃我，我也不会难过。」
因为最後不在身边的，从来就不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