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跟着主治医师查房完毕後，住院医师们便各自分散回到自己的岗位。原本范允乐正要回去整理昨天新进病患的病历，却被站在护理站前的陈砚给叫住。
「范医生，过来一下。」他向她招了招手。
「有什麽事吗，学长？」她朝陈砚走去，在他面前停下。
然而，他眼神盯着手机萤幕不语，表情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才抬眼看她，「叶雨彤找到适合的心脏了，手术排在明天早上八点。」
「真的？」她瞠大眼，惊喜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嗯，的确是好消息。」他微笑，「明天早上的schedule空出来，杨教授要你参与叶雨彤的手术。」
什麽？
「⋯⋯」她愣怔，半信半疑地指向自己，「我？」
「对。」他点头，「杨教授刚才传讯息要我跟你说的。虽然因为手术过程复杂，没办法临时让你动刀，不过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她眨了眨眼，依然没反应过来。
「没兴趣？」他挑眉。
「有兴趣！」她连忙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麽是我？」
她才刚开始外科训练，手术经验屈指可数，跟杨教授也没有交集，他大可选择其他比她更资深的住院医师，所以她想不通为什麽是她。
「详细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陈砚耸肩，「不过杨教授说是小儿外科的总医师推荐的。」
小儿外科总医师⋯⋯
回想起那天匆匆结束的对话，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跟杨教授提到她，内心不禁感到讶异。
「明天的手术至少要八个小时，今天晚上记得好好休息。」陈砚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隔天早上手术前，杨教授向家属解释手术相关说明，并将同意书交给家属签名。
虽然是心脏移植手术，但由於病患年龄只有五岁，必须考量到幼童器官结构的差异，因此除了主刀的杨教授和身为第二助手的陈砚外，还有小儿外科的团队，包括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浅蓝色手术服，正与主治医师做最後的手术细节确认，跟那天平易近人的感觉相比，显得严肃和正经许多。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经过长达八小时的手术，叶雨彤拥有了一颗新的心脏与新的人生。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如此大规模的手术，整个手术下来，她除了感到佩服和崇拜之外，还有感动。
手术结束後，杨教授向叶总裁和叶太太报告手术成功的好消息。
「谢谢你，杨医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才是。」站在手术室外，叶太太激动地握住杨教授的手，破涕为笑。
「这是我们的工作。」杨教授礼貌莞尔：「等雨彤麻药退了就可以会客了。」
看着叶太太与叶总裁笑着拥抱对方的画面，范允乐不禁感到一丝欣慰。
「姊姊！」忽然，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抬头一看，一抹娇小的身影快速朝她跑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男孩便大力抱住她的大腿。
「雨晖⋯⋯」她先是一愣，接着眼里多了一丝慈爱，轻声问：「怎麽了？」
「姊姊，你说的没错。医生认真起来，真的比超人还更厉害！」他抬起头，大眼里闪烁着光芒，「谢谢你！」
闻言，她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弧度。
发自内心的。
站在恢复室外，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叶雨彤醒来的画面，以及叶家一家人感动落泪的模样，唇角不禁跟着弯起笑。
她看向一旁的人，轻声道：「谢谢你，学长。」
从进手术室前到现在，她终於逮到机会跟他说了这句话。
「真的想谢我的话，到时候选科再来谢吧。」他开玩笑，「还是对小儿科没兴趣？」
「跟上次比，更有兴趣一点。」
再次看向恢复室，叶雨晖坐在病床边，紧握着妹妹的小手，笑得开心，即使隔着玻璃，她也彷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
「对大人来说，医生治好病人也许是理所当然，但是对小孩而言，你对他的影响力可能超乎想像。」他看向她，微笑道：「就像对雨晖而言，你是他的超人。就算他长大，他也不会忘记的。」
「这就是你选择小儿科的原因？」
闻言，他不禁轻轻一笑。
「国中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被诊断出有白血病。」他语气平静，眼里却是惆怅，「那个时候她因为化疗住院，我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陪她。虽然她最後还是离开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那群用尽全力照顾她的医生，还有他们带给我的感动。这就是我想要当医生、进小儿科的原因，因为医生对小孩的影响力是如此的庞大，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同样影响别人。」
他垂下眼，唇角的弧度带些悲伤。
她明白，这背後还有更多故事，但她没有追问。
「你呢？」他反问：「你是因为什麽原因想要当医生？」
「其实跟你有点像。」她无奈一笑，「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因为脑瘤住院治疗，当时我也常来医院陪他，并在这个过程中了解到医生带给病人的希望有多庞大。我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迷失了自己，是在这里，我重新找回了自我。」
听她这麽说，他眼里不禁多了一丝诧异。原本以为她也许就像医院其他人一样，是因为家人的期许或是金钱诱惑而选择当医生，没有料到会有跟他如此相似的经历。
「那他後来有痊癒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嘴角的笑显得苦涩，「他後来决定出国治疗。高三放榜那天，我考上了盛宇医学系，但当我到医院想要跟他分享这个消息时，他的病房却已经清空。我们连再见都没有说，我就这样跟他失去联络。」
她感觉心彷佛被人揪紧，难受地喘不过气。
回到家後，她脑中一直回想着今天的对话。这是这麽多年来，她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这段回忆，而这就像打开尘封许久的秘密一样，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再关上。
她起身走向书柜，抽出那本盖上一层灰的书本，并翻开第一页，拿出夹在里面的泛黄卡片。
高三放榜那天，她兴奋地跑到医院想要和程海分享她考上医学系的好消息，迎接她的却是清空的病房，什麽也没留下，彷佛这段时间的回忆全是幻影，不曾真实存在过。
『小海的飞机是昨天晚上，他没有跟你说吗？』
『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予芳姐将一张写着她的名字的卡片交给她，里面只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看着那凌乱的笔迹，她这时才恍然大悟，眼泪紧接着滑落在卡片上，晕开了黑色的墨水。
她总是以为自己看透程海笑容底下的伪装，但最终她还是被他骗了。
他总是告诉她，他没事、病情有好转、要她不要多想，但事实是，他的肿瘤已经影响到许多基本功能，包括写字、读书、走路，可是在她面前，他总是露出让人心安的笑容，独自忍住所有的不适。
「为什麽是对不起⋯⋯」她哽咽道。
这三个字，她一直想不通。
程海，你是为了什麽道歉？
『我们不要在一起。』
这麽多年过去了，她的心依然为他跳动。
时间所带走的，什麽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