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楼中庭，他们两人一前一後，中间隔了一公尺的距离。
一路上方日谦什麽话也没说，她则是为自己那晚的失态感到丢脸，因此即使此刻她脑海中塞满了各种凌乱的思绪，却也没有勇气开口。
望着他的背影，她终於压抑不住沈默，正准备鼓起勇气开口，方日谦却在同时转过身，两人就这麽异口同声。
「那天晚上⋯⋯」
「对不起。」
她止住剩余的句子，两眼迎上他的视线。
「对不起。」方日又说了一遍，并皱起好看的眉头，「关於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事，我希望你可以忘掉，或是⋯⋯不要去想。」
「我知道。」她点头，「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尹海芬是公众人物，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後果根本难以想像。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日谦摇头，认真地说道：「那是一段很沈重的回忆，你没有义务要一起承担这个秘密的重量，我不希望你的生活因此受到影响。」
那天晚上范允乐哭泣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哭的女人，却是第一个让他感到心疼的女人，即使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他可以拥抱的人。
虽然高中时他就隐约猜到程海和范允乐之间有着特别的情愫，但也许这份情感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刻，甚至可能随着时间流逝，更加浓烈。
「⋯⋯」她愣征，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原本以为他在乎的是他和家人的名声，没想到他担心的却是她。
看着方日谦俊秀的脸庞，她发现他似乎瘦了许多，不但脸部线条显得消瘦，身上的衣服也略显宽松，心头不禁一揪。
到头说来，他又做错了什麽？
他不也是大人复杂关系下的牺牲者吗？
想起那天晚上对他大吼的事，她突然觉得好抱歉。
「是我该道歉才对⋯⋯」她抿唇，低声说道：「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太激动了。到头说来，你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发生那样的事情，你肯定也很难受和痛苦⋯⋯」
他跟程海一样，都是受害者。
「而且我知道在内心深处，你是在乎程海的，我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要刻意伤害他。」她迎上他的目光，「Skyline那幅画是你画的吧？画中的小男孩，是你跟程海。」
听见她的问题，他眼底闪过一瞬诧异，但立刻被原先的平静取代。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启唇：「小时候芷英阿姨常带我们去那里玩。在那里的回忆是美好的，也是唯一一个我不想忘记的记忆。」
「程海曾经带我去过那个海边，也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有关他妈妈的事。」她敛下眼，苦涩一笑，「刚认识程海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一个特别难懂的人，好像对於什麽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到後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害怕失去，所以宁可一开始就不要拥有。他说他不想要像他妈妈一样，强求於不属於自己的东西⋯⋯」
她轻吐了一口气。
「如果有一天，他能够知道关於他妈妈的真相，那就好了。」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小声喃喃道：「如果他能够回来，那就好了。」
「他会回来的。」方日谦语气坚定。
「⋯⋯」她心一怔。
这麽多年来，她总是告诉自己，程海会回来，但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一切是那麽鼓舞人心，即使她不知道现实会不会是真的如此。
「如果他要回来，他早就该回来了吧。」她忍不住自嘲，「这麽多年过去，搞不好他也忘了我是谁。」
对她而言，程海是她青春岁月里最深刻的回忆。
但他呢？
他能够一声不响的离开，代表也许在他心中，她其实不是那麽重要的存在。
看着她试图掩饰内心情绪的模样，方日谦心里忍不住再次泛起一丝疼，并下意识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不管多久，我都会陪你等他回来的。」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她微微睁大美眸，似乎没有想到方日谦会有这样的反应，心里不禁有些感动，低声道：「谢谢你。」
接着，她看向他手里的行李袋，转移话题，「你要出院了？」
「嗯。」他点头。
「不要做激烈运动，如果有呼吸困难或是头痛的问题的话，一定要尽快就医，知道吗？」她职业病又犯了。
见她一脸正经的模样，他忍不住低笑，「知道了，医生。」
「你要怎麽回去？」
「我哥坚持要载我，虽然我已经跟他说过很多遍不用麻烦他。」他表情无奈。
「你哥他真的很在乎你。」她顿了片晌，缓缓说出已经被她尘封已久的回忆，「我有一个姊姊。她从小到大都非常完美，漂亮、人缘好、成绩好，这也让我感到很自卑，因为不管我再怎麽努力，我知道我永远也追不上她的脚步，我妈眼中也永远不会有我。」
闻言，方日谦眼中起了一丝波澜。
虽然有猜到她和她母亲的关系不好，但没有想到这背後的原因，居然和他如此相似。
「因为这样，我跟我姊姊一直都不熟。我不喜欢跟她相处，因为站在她旁边，我总觉得自己很卑微。」她苦笑，眼中多了淡淡的惆怅，「今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她却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因为一场车祸。在那场意外中，我活了下来，上天却带走了她的生命⋯⋯」
他愣了愣，拧起眉，「抱歉⋯⋯」
她摇头。
「後来偶然之下，我找到了她的日记，里面写满了她对我的关心还有愧疚，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姊姊其实无时无刻都把我挂在心上。那时我真的很後悔，後悔自己一直以来都把她隔绝在外，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上话了。」她望着方日谦，轻声道：「我想说的是，不管你跟你哥之间的关系如何，我希望你可以试着接受他的关心，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掌控的事，不要像我一样，已经来不及时才来後悔。」
看着她，方日谦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我知道了。」最後他颔首，低声道：「谢谢你。」
看着方日谦走远的背影，她思绪彷佛回到了高中时期。
那时她就知道他们是很相似的人，都是外表故作高傲，内心却带着那麽一丝丝自卑的人。
也许，他们可以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