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刚翻出鱼肚白,晨曦温和地洒进屋里,扫去一夜清冷。
乔昀揉揉疲惫的眼皮,捏捏僵硬的後颈,她就这麽坐着,一夜未眠,却恍如隔世。
低头看着桌上熟悉的蝴蝶兰木簪,乔昀抬手抚着木刻花缘,不禁回想昨晚听到的故事──
扶尹平素虽没事就喜欢上街闲逛,嚐嚐人间烟火,却绝非救死扶伤大慈大悲的性子,骄傲自信高贵任性皆是他,独独没有悲天悯人的胸襟,主动出手救人更是几乎不曾有过的事。
身为阁主,他一向秉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宗旨,有得才有施。
救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有人才做。
他总是这麽说。
所以当二十多年前的某日,扶尹从外头带回一名浑身是伤且不省人事的女子时,嗥舞阁里的人都以为天要塌了。
扶尹是无意间在山涧中发现昏迷的她,本来也不打算理会,谁知却发现她手里紧握着的竟是他遗失的皓月琅玕,琅玕此前已在他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承袭了他的妖力,成了连结此地与现代的媒介,数月前不知道被谁偷了去,却不曾想竟然意外让人拾得,还透过它来到这里。
总归一句,那女子会来到这里,扶尹也算有点责任。因此,饶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扶尹,也不好眼睁睁丢下这个无辜可怜的女子。
这才让他开了先例,做了一回救死扶伤慈悲为怀的大善人。
不过人带是带回来了,但要收留她诊治她养着她又实在有违扶尹的作风。
他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报酬,他根本不图她什麽。
左思右想,他想到一个人,一个独居深山老林的妙人,明明身怀非凡医术,不知何故却爱隐居山林,白白浪费一身悬壶济世的本领。
原来扶尹是看上他的绝世医术,打算纳他进嗥舞阁为其效力,殊不知这人打死都不愿意,脾气比石头还要硬,气得扶尹差点就要让他死於非命。无奈爱才如他,最後仍是没有动手,奇特的是,这一来二往,两人最後竟也还算有点交情。
对扶尹而言,这样的「忘年之交」也算史无前例了。
这人便是乔钧。
算准了乔钧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嘴上说自己隐世不再救人,但真的遇上别人有难,还是不会坐视不管。扶尹将女子塞给乔钧时,乔钧嘴里虽是念叨念叨个没完,清洗伤口涂药包紮的手却也没停下。
所幸女子伤势不重,都只是一些皮肉擦伤,没过几日便悠悠转醒。
女子一醒反应自然异常激烈,嘴里不停喊着「这是哪里!」、「难道是穿越了!」等等的话,扶尹明了情况,自然一如往常地淡然,可是乔钧就不同了,等好不容易女子情绪终於稳定,能坐下来好好听扶尹解释时,乔钧人已经挂在椅凳上,几乎只剩半条命。
纵然过去行医多年,他也不曾有过如此无力的一天。
几番交涉下得知,女子名唤苡晴,那勾玉项链也是碰巧在二手市集买下的,结果一个无心插柳的动作,倒让她穿越了。
虽然老说无事一身轻,但苡晴在乔钧住处养伤期间,扶尹上门讨茶喝的次数仍是多了许多。苡晴性格乐观开朗,处事不拘小节,比之乔钧细腻谨慎的性子,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原来扶尹是打算待苡晴复原便送她回去现代,殊不知两个个性天差地远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竟也日久生情了。两人不久後便成了婚也怀了孩子,在小竹屋里日子过得也算恬淡幸福,连一向不管事的扶尹都有意无意地扔几件童玩过去小竹屋,说是阁里没位子放,索性就丢他们那了。
再後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健康的女孩。
他们各自取了自己名字的一部份,将她命名为乔昀。
昀,日光也,旭日东昇,天下安澜。
「啧,这婴儿长得真丑,婴儿不都该白白胖胖的吗?」扶尹望着摇篮里抓着白色勾玉项链甩来甩去的小乔昀,一脸鄙夷,「我总觉得琅玕给她有点亏啊……」
「刚出生的小婴孩都这样。」乔钧笑着握住小乔昀的小手,「我倒觉得她特别可爱。」
「得了吧你,就她这鼻眼还有黑乎乎的模样,大了要是能漂亮,你什麽请求我都应。」扶尹挑了挑眉,嫌弃地说。
乔钧只当没有听见扶尹的话,低着头继续逗弄着摇篮里的小乔昀。
小乔昀像是听懂了扶尹的不看好,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转眼就放声大哭起来,更是惹得扶尹一顿嫌弃。
幸好接下来几年她特别争气,随着年龄增长,眉眼渐渐长开,一张圆润脸蛋细软白嫩,圆圆的杏眼更是水灵可爱,加上性格遗传到苡晴的活泼,让这整日顶着丱髻跑来跑去的小丫头更招人喜欢,活脱脱靠实力打脸扶尹。
「昀儿过来。」苡晴朝乔昀招了招手,「这是扶尹叔叔,叫叔叔!」
「你让她叫我叔叔,你心不疼啊?」扶尹轻哂,伸出手指戳了戳小乔昀肥肥的小脸,「好歹也该是哥哥。」
「她叫你哥我才头痛好吗,都可以当你好几代孙子的人了。」苡晴起身抱了抱刚回来的乔钧,两人相视而笑,「是不是啊昀儿?」
「是哥哥!」小乔昀眨着水灵水灵的大眼睛,盯着并肩微笑的父母,迈开小短腿走向扶尹,她抓着扶尹的衣袖,奶声奶气的说:「长得好看!是哥哥!」
「对,叫得好。」扶尹拍了拍小乔昀的脑袋,啊……好吧,他是有点喜欢这个讨喜的丫头了。
乔昀睫毛轻颤,昨夜扶尹的话彷佛还在耳边环绕,这都是很快乐的回忆,但她却一点情绪也感受不到,只觉得这些美丽的回忆离她好远好远,明明都是确切发生过的美好记忆,但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後来,也是你八岁那年,你爹突然染了肺症,症状太凶猛,没能逃过,簪子也没来得及完工,才先放我这,我替他接着刻完。」扶尹遥远的声音又响起,「你爹临终前只托我一件事,把你们母女送回去,我寻思你们在那里也的确会轻松许多,只是你那时年纪太小,这一过去身体出了状况差点没命,好不容易让我救回来你却忘了这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