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冬季联赛开打,还有一个星期。训练之余,就属球队内部的练习战最让我期待。尽管前几天还坐在场边观战,但第四天开始教练便视情况派我上场,嘴上说是要我累积经验,但我明白,让先发球员下来休息调整才是替补真正的存在意义。
我是不甘的,但不会止步於此。
「瑄桦,现在场上都是主力球员,好好观察比赛的状况,妥善利用这几次的机会和学姊们培养默契。」教练搭着我的肩严肃地道,「下礼拜的比赛,哪个球员状况好我就用她,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不给点甜头人又怎会受骗上当呢?「明白。」
这场练习赛简直惨绝人寰,光是站在场上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双腿抖个不停,一分都没有拿到。相较之下,苏旻妍倒是正常发挥,在禁区连拿六分,即便是和经验丰富的学姊们在篮下对抗也毫不逊色。
被换下场的我依旧抱着两颗七号球在场边练左右开弓,眼睛跟着场上来回跑动的球员们移动着,不知何时被换下的苏旻妍走到我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两颗球落在地上发出的厚实声响更加凸显了我和她之间的沉默。我和苏旻妍一直相处得不错,恰到好处的距离很轻松也很自在,但不知是不是变为竞争对手的缘故,总感觉和她之间有些尴尬。
唉,我这人不服输,苏旻妍竞争意识又强,我们俩凑在一块是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你跟白白最近是怎麽回事?你们在交往?」
我手一滑,两颗球撞在一起喷飞出去。
「啊?」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魄着实吓坏我了。
「什麽,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捡回那两颗球,觉得心累。「我们只是朋友好吗!」
「是喔。」苏旻妍也没有要问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你知道向学姊推荐我俩的人是谁吗?」
我继续练球,希望她不要再天外飞来一笔。「谁?」
「严恺。」
我愣住。
「你觉得他为什麽会向学姊推荐我们两个?」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吓到吃球球。「难道……他和小佳有一腿?」
苏旻妍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着我,蓦地起身离开,拒绝和我沟通。
怎麽了,校女篮队长和校男篮队长,很合理啊?
我站在原地茫然着,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麽惹她不开心的事,否则她怎麽前後态度差这麽多?不过我还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彼此价值观上的偏差。篮球的。
苏旻妍喜欢的NBA球星集身材与技术於一身,虽然以此否定或忽略其背後的努力有些不公平,但相较起一些身材瘦小的球员,他们已是赢在起跑线了。我埋怨过,也为此一度想放弃篮球,那些只能埋头苦练却不知意义何在的日子太难熬了,每天睁眼的瞬间不是呼吸而是质问自己,为何比别人努力?
明明谁都没注意到你。
苏旻妍崇尚的大抵就是以个人的力量来辗压敌手这种正面硬碰硬的战斗方式,看她在禁区时的兴奋神情和那股拚劲就知道了。因此,对於猛投外线而不敢挑战禁区的我来说,恐怕她是有些看不惯的吧。
我想她真正想问的是:凭什麽严恺会向小佳推荐你?
真巧,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若是之前的我,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然而此刻闪现脑海的,却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念头――
我要第一个认同我的人,是苏旻妍。
晚上约莫九点,球队练习结束後,我背起包包步出体育馆,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我打了个寒颤,将围巾和大衣整理好,便踏上回家的路途。
学校外围的人行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零星的枯叶悬挂在枝干上微微倾斜如夜幕倾颓,街上的霓虹灯色彩斑驳,彷佛在隔岸的渡口,隐隐摇曳於河央的浓雾中,我看不清也摸不着。以前不觉得这条路长,现在却觉得车头街灯全拖曳成璀璨星河,长得看不见尽头。
下了捷运後,走在那条来来回回不下千次的街道,我抬头仰望天空,记忆中星光熠熠的盛夏夜空已被萧寒的皎白月弯取代。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任由白雾隐去世上所有轮廓。
有些念头从兴起到实现是瞬间的事。
回到家,我书包一扔,篮球一拿,也不管老妈在身後大吼便破门而出,直奔附近的球场。
想来之前好像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每每到了比赛前我都是如此,没办法忽略内心如虫啮咬般的焦躁和冲动,天真地以为多投一球就会被碰巧路过的教练看见,於是就这样盲目地投了不下百球,最後再独自离去。
来到球场,站在我最为熟悉的三分线上,这里有无数个看不见的脚印。抬头望向篮框,这样遥远的距离,藏着我日积月累的自信,以及道不清的旁徨。
我害怕,怕这一切都只是空想。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粗暴地划破冰冷空气中的寂静。我吓得肩膀一抽,手忙脚乱地从外套口袋内掏出手机,定睛一瞧,而後按下接听。
「喂?」
「你回家了吗?」
「呃。」我噎了一下,「刚到。」
我心虚地把球抱进怀里,以防落地发出声响狠甩我一脸。
「嗯……」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笑声,「所以你晚上是要睡在旁边那堆草上?」
我一愣,扭过头还真给看见了一堆草。「你怎麽知道我旁边有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个东西抵到我的背上,轻微的撞击揉捻一丝温度自那点向外漫延开来。下一秒,她软糯的声线落在风的尾声,带起空气的震颤。
「因为我想见你。」
我这才听见手机和现实重叠的回音,听见了一丝不稳的颤抖。
想回头查看,白忻羽便抢先一步道,「不要回头,就这样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我挂断电话,看着怀里的球,应了一声。
「记得我之前打电话给你说苏旻妍约打球这件事吗?」
我想想,好像是有这麽一段。点头。
「那是骗你的。」我傻住,她继续忏悔,「因为找不到可以去见你的理由,所以说谎了。你会原谅我吗?」
「没事啦,你不用在意。」其实她不说,我根本也忘了那件事。
「那我说完了。」她移开压在我背上的重量,我马上转身。「该你了。」
许是见我一脸懵逼,白忻羽拿起手机在我面前晃。「你骗我回家了,不是吗?」
柔和的月色在她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我好似在那双黑眸底下瞥见一闪而逝的狡猾。不自觉咽了下,我怎麽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落入圈套的猎物,想挣扎逃跑却又悲惨的意识到早就为时已晚。我欲哭无泪。
「给我亲一下,我就原谅你吧?」
你看你看她又贴上来了,简直像只变种无尾熊,不去抱树老缠着我干什麽呢?
「我说你啊……原本就是这麽主动的人吗?」我无奈。
「怎麽,你那麽胆小,我只好自力更生啦?」她笑容温润,手过来捏我的脸。
「不过就是演戏,有必要这麽认真吗!」我他妈都快精神分裂了,几乎都要以为她的每一次靠近都包含着真心,一边深情款款地注视我一边云淡风轻地带过,有想过被夹在中间的我的感受吗!
「就因为是演戏,才更应该认真对待不是吗?」
好喔,影后的逻辑是凡人所理解不能的。行,我接受了。
「我要亲罗,你不躲吗?」
说到这个我就郁闷。一方面是觉得躲了也没用,她就是有办法吃我豆腐;另一方面,大抵也是习惯了吧,习惯这人带给我的温度。
大概,因为现在是冬天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为什麽和我差了至少十公分的她能与我视线平行?这不科学啊!
「朱,你心情不好吗?」
白忻羽忽然的提问让我霎时僵住身子。
「你最近眼里只有篮球,应该连今晚是跨年夜都不知道吧。」她依在我耳边,低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到比赛结束,可他们都说,这次的跨年夜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
我知道她在说什麽。二零一三跨到二零一四的那个瞬间,代表「爱你一生一世」的诺言。
「朱,不管你在烦恼什麽,我都会一直看着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并不知道,在我最旁徨无助的时候,这句话将带给我多大的力量。
我彷佛听见远方烟花燃爆的声响,漆黑的夜空像泼墨般染上五光十色,如盛夏时节人行道上落英缤纷,又如萧瑟秋风将一枚误入迷途的花瓣拂进心底,缀起圈圈涟漪。
「朱,新年快乐。」
她将唇轻轻贴上我的脸颊,我缓缓阖眼,再次睁开时抬头仰望高挂在无尽黑夜的琥珀月色,是那样耀眼。
那样遥不可及。
一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