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许下过一个愿望，在高一的庆生会上。
当时朋友与家人们各自买了浮夸的蛋糕，上头插着蜡烛，有人喊说要关灯了，我没来的及说好或不好，视线骤然暗下，仅有烛光在眼前飘逸，我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理当不怕有人揭穿潜藏在这副躯壳底下的另一个我。
她不是我的第二个人格，她是在这个压抑自我的社会下所诞生的产物，她是徐青岚，她是我。
我盯着放在桌上的蛋糕，朋友们鼓噪着要我快许愿，我便缓缓阖上眼，双掌合十，说――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些罪犯通通去死。」
朋友们欢声叫好，纷纷附和着，并要我赶紧许下一个愿望。於是我说，「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所有性侵犯都不得好死。」
「青岚，」闻言，其中一个朋友出声道，「你的愿望太伟大也太贪心了吧？你说出了整个世界你知道吗？」
没事，反正也不会实现。
「对啊对啊，你也太有正义感了，不要把生日愿望用在这种事上面啊，第三个愿望一定要为你自己许喔！」
我会的。自从知道愿望不会实现後，我便转而将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倾注在上头，将收到的所有祝福化作对别人的诅咒。
「好了，你快许吧！蜡烛快要熄灭了，记得不能说出来喔！」
我微微颔首，望向站在人群中的她，她朝我眨了眨眼，冲我灿烂一笑。
我希望这个人的笑容里永远都有我、我希望与她相伴的这段时光永远不会结束、我希望我是这世上唯一让她交出真心的对象、我希望……
不。
我只希望赵媛消失。
*
由朱瑄桦所带领的校女篮在夏季大赛中不断晋级，最後进军小巨蛋。观众席上挤满了人潮，我们学校一直处於被压着打的状态，本以为大势已去，最後还是靠着朱瑄桦和苏旻妍拉起队伍士气，赢下最後的胜利。
身旁的陌生人起身欢呼，声势之浩大几乎快把小巨蛋的屋顶掀起，就连凌智颖也跟着激动大吼，我坐在位子上，见朱瑄桦被教练团和队友包围，看着她来回在观众席上张望，最後目光与我的视线轨道重叠，接着无声落泪。
我知道她没有看见我。
我知道她眼里没有我。
赵媛一声不响地离开後，我抓着凌智颖崩溃哭喊了许久，一边怪罪她的无情一边批判自己的丑陋。
我和朱瑄桦本该互相取暖、坦承地面对并赦免彼此的罪孽，却各自躲在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而我何其有幸拥有凌智颖陪我渡过那段最难熬的时候，犹如一年前那个迷惘煎熬的日子，多亏了他才能让我整理好心情去面对她俩。
可朱瑄桦不一样，她一直独自承受着，不管是对赵媛的不谅解，亦或是对自身情感的旁徨，因而不断重复着期盼和逃避的双重行为，如今见着在场上悲伤落泪的她，我既心疼又羞愤，她实在太像我自己。
告知凌智颖一声後，我搭着计程车跟着校队的游览车回到了学校，尾随朱瑄桦来到教室，接着一声不吭地靠在门边，与回过头的她对上视线。
「窗户都上锁了，你可以跑看看，看是我从这里走到你那里快，还是你撬开锁爬出去快？」
闻言，朱瑄桦怯怯地迎上我的视线，我深吸一口气。「朱瑄桦，你还要这副死样子到什麽时候？」
她没有应答，活像个死人。我曾经以为朱瑄桦是最了解赵媛的人，因而与她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默契，如今才恍然大悟，我们三个是一样的。
我们都想成为彼此，都想成为被彼此需要的存在。
「伤过痛过，那教训呢？你这该死的胆小到底还要经历怎样的失去才肯改？」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上前揪住她的领子。「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现在就掐死你。」
见她神色淡漠，一语不发，像是在向我演绎那个人在她心里的样子，如今看在我眼里却是嘲讽的极致，彷佛是在告诉我，她终究会忘了当初拚了命也得记得的东西。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喜欢的不是你……」
说着，我不由自主地落下泪，靠在她胸前哭得不能自已，终於明白自己因何如此痛苦，原来其实很简单――
我爱朱瑄桦。我爱赵媛。我爱她们俩。
我深爱那段时光。
*
咖啡厅里弥漫着细小的谈话以及厚实的咖啡香，我单手托腮观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这是不知从何开始就养成的习惯，也许是想从那些学生的欢笑声中找回某部分的自己，也许单纯看着透明玻璃外劳碌奔波的上班族便会让我更加珍惜闲暇时的幸福，也许只想亲眼看看坏人当街行抢的样子，或者一个孩子抱起流浪猫时所流露的怜悯与温柔……
又也许，我只是希望能从茫茫人海中碰巧遇着许久不见的身影。
「青岚，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凌智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我将拔下不久的耳机塞回耳朵，懒洋洋地说，「有啊。」
「你超敷衍的。」凌智颖嗤之以鼻，「那家伙还没到吗？」
「约定的时间又还没到，我都不急了你急什麽？」
「你不急最好，免得喝一个下午茶就跟人跑了。」
「拜托，」我啼笑皆非，「哪有这麽容易被拐走，也不想想我们多久没见了。」
「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天雷勾动地火……」
「凌智颖。」我轻声截断他的话。
「啊？」
「我还是收回那句『哪有这麽容易被拐走』好了。」我盯着踏进店里找不着我就站在原地茫然的人看，微微勾起嘴角，「她来了。」
我挂断电话，朝朱瑄桦走过去并一把拥住了她，不知为何忽然一阵鼻酸。「别来无恙。」
坐到位子上後，朱瑄桦安静地翻看着菜单，我感觉她一个字都没看进眼里，遂叫来服务生点了一堆高热量的东西。
朱瑄桦愣愣地看着服务生把她手上的菜单拿走，而後睁着一双大眼无辜瞅我。
「等你点好人家都要关店了。」没等她开口，我直接给她解答。「还有，你瘦太多了，你那个学姊是魔鬼吗？把你操成这样，连暑假都把你扣留在台南练舞，还有没有人性？」
「没办法，暑假过後没多久就是成发。」
餐点送上来，朱瑄桦盯着服务生将东西放到桌上，我叹了口气，「我可是特地来台南找你玩，你确定要这样沉默到结束吗？」
朱瑄桦眨了眨眼，默了好一阵，敛眼道，「半年前，我打过她的电话，是空号。」
「我知道。她好像搬家了。」
朱瑄桦又开始行使她的缄默权，在约她出来之前我就有预感她会是这副模样。自高中毕业後过了一年，这些日子以来我俩一直保持着联系，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聊着自己在大学的生活，却从未提起过她。
如今朱瑄桦主动将这件事摊开来讲，我既欣慰又感慨，这份勇气来得太刚好，也太晚。
「朱瑄桦，曾经有人告诉我，爱情分成很多种，可以是因为贪婪、同情、心疼……甚至忌妒都有可能让你爱上一个人。」
闻言，朱瑄桦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
「你呢？喜欢她的理由是什麽？是同情、心疼、忌妒、好奇……还是其他什麽？」
「我想对她好。」朱瑄桦低语，「就只是……想对她好。」
「那为什麽当时不说出来？」
「我怕说出来，她就不要我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管过了多久，历经了多少风霜，我始终对自己只是个配角这事感到忿忿不平，可现下却是心服口服。
凌智颖说，爱情分很多种。此刻我又见证了颠覆以往认知的一种――无悔。
我确信命运最终会将她俩带向彼此，成全她们的两全其美。
结束的时间比预定早了许多，是我的决定。我目送朱瑄桦走出咖啡厅，不知过了多久也起身离开。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成大，却觉得无比陌生。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不断与我擦身而过，总感觉他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感觉某部分的自己还遗留在高中那块美好的地方，总感觉现在的我和朱瑄桦并不完整……
我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往对向站台，蓦地拔起腿就朝楼梯狂奔，几经折腾终於来到目的地，我边喘气边四处张望，接着看见他。
男人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他轻轻瞥我一眼，接着微微侧过身子，一个女孩就站在他身侧，我的心脏几乎骤停，见男人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麽，後者缓缓转过头来，最终与我对上视线。
「同学，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需要卫生纸吗？」
一旁路人察觉我的不对劲便上前关心，可我不敢移开视线，就连掉泪也太显奢侈，深怕一个不注意她就会再次离我而去。
我一步一步朝站在原地的她迈进，这过程大约仅有短暂的五秒，却是让我泪流满面。
我从未想过有天还能再见她一面。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凌智颖对我说过的话――其实每分每秒乃至每一瞬间都是环环相扣的。
而她与她的这场错过，定是最好的安排。
我深信不疑。
拥住赵媛的那一刻，所有悔恨一拥而上，我靠在她怀里哭成了泪人儿，颤抖着捧住她苍白到令人心碎的精致面庞，一股悲伤倏地涌上心头，天知道这女孩两年来都经历了些什麽……
我顾不上其他，我有太多太多想告诉她的话，本想笑着和她说声别来无恙，一如我对朱瑄桦说的那样，本以为这是种祝福，再也没有其他能够承载思念的话，可一见着她便让我顿时领悟，那绝不是人生该成为的样子。
所以，愿即使无法别来无恙，也能让我及时擒住你不经意落下的泪。
我感觉赵媛抓住了我的衣服，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我靠上她的耳畔，哽咽着笑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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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对，青岚喜欢小瑄也喜欢赵媛，她同时爱着两个人，所以猜她喜欢谁都没错XDD
其实我在之前的篇章就有暗示她喜欢小瑄这部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