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考不及格的同学，中午照例到自修室集合。」数学老师的声音从讲台的方向传来。
任安旭看向前方，班上几个好学的学生等不及上课检讨，拿着考卷包围住数学老师。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似，几乎和两天前一模一样。
几乎。
「哈。我们三个人这样刚好，一百！」江君彦的声音夹杂在吵杂的讨论声。
任安旭转过头，江君彦站在隔壁走道的某张桌子旁边，他怀里抱着几张考卷，腾出一手拿着一张考卷，边看考卷上的分数，边兴奋地嚷着。
站在那张桌子附近的女同学看起来很困扰，一个女生趴在桌上，看不到表情，但任谁听到江君彦的话，都只会觉得他很欠揍。
等等，那……是谁？
「你的考卷我收走了喔，你应该也不需要看吧？」
「嗯。」任安旭没有回头，主动抽起考卷，抬手往旁边一递，一个男生从他的前方走过，他稍微探出头，想再看一次趴睡在桌上的女生。
「你不要太夸张了，这是第几次满分了？」
「忘了，我好像没考过一百分以外的分数。」任安旭拍了拍收卷的男同学的手臂，「雅雯旁边那个女生是谁？」
虽然他不记得全班女生的名字，但他起码认得班上的每个女生，然而他却认不得那位女生。
「你说荞宇吗？你这样会被女生讨厌喔，学期已经过一半了，你竟然还没记的人家的名字。」
「何荞宇？」任安旭的额头冒出冷汗。
「对啊。」男同学侧过脸，将手拱在嘴唇旁边，朝着趴睡的女生喊道：「喂，何荞宇，任安旭要找你！」
闻言，趴在桌上的女生抬起头，并转向任安旭这边。
任安旭拿桌上的橡皮擦丢闹事的男同学，「滚。」
男同学一离开，任安旭的目光直直与那名女学生的视线交会，空气彷佛凝固了几秒，女学生眼里有睡眠不足的朦胧，苍白的脸颊上有几条红色压痕，在任安旭短暂空白的脑袋重新开始运转时，他发现自己抓着桌子边缘站了起来。
「好了，各位同学请回到自己的座位，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大家安静。」班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同学相继走回自己的座位，任安旭的眼前被交错的身影给遮蔽片刻，等到前方的人都回座後，刚才转头看他的女学生又重新趴回座位。
这是他的梦，他最大，任安旭不想管班长的指令。
然而，当他转动脚尖，想直接走到女学生旁边确认，但有一个异样的感觉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刚抬起的脚又缩回原位。
违和感。
他的认知和经验都清楚地告诉他这是梦，但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否定这一点。
「安旭怎麽了？」坐在任安旭隔壁的男同学轻轻拽了下他的衣摆。
「没什麽。」任安旭坐回坐位。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等全班安静下来後，继续上课。
「中午数学辅导时间，有没有人自愿当小老师？照例平时成绩加10分。」
任安旭无心在课程上，更何况还是已经上过的课程，他的视线在桌上的考卷和那位女生身上来回。
不知道这个梦什麽时候会结束，他不能这样傻傻地什麽都不做。
数学老师等了几秒，拿起成绩表：「看来这次还是没有同学自愿，那就照例由我指——」
「我。」
任安旭举高手臂，「老师，我自愿。」
管他是不是梦，只要确认不就行了？任安旭大胆地望向那位现实不存在的女生，她被议论声吵醒，再度抬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他认识她，在这个诡异的梦里。
这一次，任安旭与女学生四目相交的那瞬间，他的脑中涌现了「不曾存在」的记忆……不，应该说截至刚才为止不存在的记忆。
高中入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经过体育馆瞥见在里头活动的身影、不小心把东西弄掉到对方的脚边……等等熟悉的回忆在他的脑海翻涌。
……这是怎麽回事？
「高秦辅你——」任安旭松开抵在下颚的手，转过头，想向邻座的同学发问。
「安旭，你等一下的游泳课怎麽办？」
剩下的问句刚到他的嘴唇边，瞬间又缩回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坐他隔壁的高秦辅，此时，江君彦一脸忧虑地看着他，安静压抑的气氛消失……
「……好热啊，没有冷气吗？」
「烦死了，为什麽还要上这种课，反正我的数学早就没救了。」
稍微遥远的喧闹声和交谈声像一阵阵的海浪传他的耳里，流通的空气变得闷热黏腻，他下意识移动脚，脚下的地面变得光滑。
他……在地下一楼的自修室。
「什麽？」任安旭的思绪一片混乱，他张大眼睛，双眼紧盯着眼前的人。
江君彦以手背擦拭下巴的汗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换那个新来的游泳老师来上课，他很严格，听说连女生那个来，都要拿证明给他看，才能不用下水，他一定会叫你下水。」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让任安旭感到不知所措。
所以说，这是什麽意思？他不是一直都好好地上课吗？
正当他这麽想，一股灼烧的发热感突然从他的背後传来，这个感觉从後肩扩散到他的右胸，灼热感伴随着阵阵的刺痛。
任安旭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伸手按向右肩，碰触到凹凸不平的肌肤，他不由一怔。
「怎麽了？还是会觉得痛吗？」江君彦关心地问道，并伸手想要碰触任安旭的肩膀。
「不，我……」任安旭甩开江君彦的手，从座位起身，快步离开教室，跑进转角的男厕。
他对着镜子拉下右肩的衬衫，一大块丑陋凹凸的烫伤疤痕随即映入眼帘，疤痕的面积很大，他稍微侧过身，看见他的背後也有相同的伤疤。
既困惑，又惊愕的复杂情绪在他的内心翻腾，他想不起自己什麽时候受过这麽大的伤……
听到身後传来冲水的声响和脚步声，任安旭的思绪暂时拉回，他穿好衣服，扭开水龙头，假装在洗手，等到旁边洗手的人离开後，他用冷水拍了拍脸，重新望向镜子。
「这是……」任安旭顿住。
几秒前他还在困惑自己什麽时候受伤，此刻因为受伤的鲜明记忆却在他的脑中翻腾。
这到底是什麽梦？
怎麽会让他彷佛回到过去的时光，又让他受伤？任安旭用力掐了一把脸颊，他立即感受到麻痹的疼痛感，但他没有因此醒来。
任安旭站在洗手台前方，经过一番思考後，他决定回到自修室，走出男厕时，他遇到过来关心学生学习状况的数学老师，并从老师手上拿到冷气卡。
沿着阴暗的走廊回到自习室，任安旭打开门时，里头只剩下那位女学生。
这个梦真方便，替他排除其他的闲杂人等，任安旭边想边走向那位女学生坐的位置，女学生趴在考卷上睡觉，一手还抓着手机，另一只手维持着握笔的姿势，但手中的笔早掉了。
「何荞宇。」任安旭用唇音小声地念出女学生的名字。
仔细想想，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听过……
任安旭小心翼翼地抽起面前女学生的手机，手机萤幕没关，主画面停留在一张考卷的相片。
作弊啊……
任安旭瞄了一眼萤幕上的考卷相片和桌上的考卷，手机上的相片是来自Line的相簿，前面的某张桌子上放着一叠完成的考卷，他刚刚才离开不到十分钟，在这麽短的时间，几乎完成五十道题目，看来是集体作弊。
按了按萤幕下方的按键，他将画面跳出Line，他点开脸书，并立刻打开帐号主人的个人页面。
穿着黑色道服的少女头像跃入他的眼底，他往下看头像底下的名字。
Chiao.
怪不得他找不到，这个名字和本名也差太远吧？
任安旭一面想，一面拿出自己的手机，他打开脸书，搜寻相同的名字，顺利找到何荞宇的脸书帐号。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窜出，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任安旭震了一下，视线从手腕上的手慢慢往下方移动，梦里的时间感好像比现实还慢，他看着何荞宇缓慢地抬起头，一点一点睁开眼眸——
现实里的任安旭睁开眼。
呼——
任安旭从床上弹坐起来，他的全身都是冷汗，透着亮光的窗帘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从手掌底下传来沙沙的布料摩擦声，他低着头紧紧抓着衣襟，胸口好像被石头压着般沉重，他无法好好呼吸。
现在这是现实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太逼真的梦，再加上，他连作梦都不停地在思考，即便昨天不到十点就睡了，任安旭觉得自己并没有获得充足的休息，脑袋和身体都像是灌了铅一样
「借我靠一下，快到了再叫我。」
坐在摇晃的公车上，任安旭的眼皮越来越重，他闭着眼，边说边把头靠向旁边的江君彦。
「不要，你快去交女朋友。」江君彦在任安旭即将靠上来之际，用力把他的头往反方向一推。
任安旭的头因此撞到车窗，他摸了摸发疼的脑门，因为疲倦，没有感到不开心，反而因此稍微请醒。
「昨天你说要写的举发信，你写了吗？」他轻轻地按压着眼角，打了个呵欠。
「嗯，昨天晚上写了，今天会找时间去投信。」
「谢啦。」任安旭眯着眼看向站在前排走道的两名国中生。
分别是那位被勒索的少年和试图纠正错误的少年，从昨天听到的对话来看，两人是朋友关系，现在两人虽然站在一起，但谁都没有说话，脸上都没有笑容，两个人之前的气氛彷佛陷入胶着。
任安旭突然想起昨天在体育馆目击的事情，不知道那两名少年是否因为那件事而关系破裂，同一时间，他想到昨天的梦境还有他在睡着前做到一半的事情。
「你在找谁？」任安旭拿出手机时，江君彦凑了上来，看到他的动作，好奇地问道。
「某个也许能证明我没发疯的人。」任安旭随口应和。
他在搜寻栏打下Chiao这串英文名字。
一张穿着道服的少女头像随即出现在第一个搜寻结果。
「怎麽样，她是谁？女巫吗？那你疯了吗？」江君彦半开玩笑地丢了好几个问题。
他抢先点开道服少女的头像，页面转跳到少女的个人页面。
「是我们学校国中部的学生耶！她满正的欸，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认识她吗？」
「……嗯，大概。」任安旭跳针几秒，才开了口。
不过这延迟的回答同时回答了江君彦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嗯，大概真的疯了。」另一个是「嗯，大概认识，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