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轰隆带她和呱呱南下,回家帮爸爸庆生。
她一边安抚手提笼内的呱呱,仍想着要不要告诉双亲自己的婚姻现况。
她的父母不太看电视、也几乎不看报纸,只主动搜寻他们要查找的资料与讯息,其他一切杂音多半弃绝。
她绞着手,想起八年前罗家来提亲那一天──
他、他的父母,以及爷爷一行四人都到场,阵容之大,给陈家很大的压力。
她爸妈和罗家长辈谈完之後,把客人留在客厅,把她叫进去书房。
「楷英。」父亲先开口。
父母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她。
她的父母对她的沟通都是一同出席,他们的默契之好,让她曾经以为天下的夫妻都是这样的,这样相知相爱。
「楷英,你知道,像罗家这样的家庭来提亲,我们很难拒绝。」父亲先说。
「更何况你怀孕了。」母亲补充。
「但,无论你想不想嫁、想不想生,我们都尊重你、支持你。」父亲又说。
她眨眨眼。
噢!如果罗大大只是个长得帅的普通书呆该有多好。
「我想嫁他。」她对父母说。
父母对看彼此,她似乎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些许无奈。
「那个……」犹豫这种神情难得爬上母亲的脸。「罗家有钱归有钱,但罗善地他母亲娘家却是好几代传承的豪门,嫁给豪门会很辛苦。」
她咬咬唇。
罗大大的母亲看起来就是个有控制狂倾向的忧郁症患者,而罗大大的爷爷像是把她看成可以当生育机器的拜金女。
「我知道。」她点点头。
父母各自叹了一口气。
「好吧。」母亲说。
父亲推了推眼镜。「那我们唯一的条件是呱呱要陪着你出嫁。」
她愣了一下,她不可能反对呱呱陪着她,但呱呱是父母婚後的第一个孩子──虽然牠是只鸟──他们对呱呱的宝贝程度不输对待亲生女儿,而他们居然舍得跟呱呱分开。
「呱呱是你哥哥,如果罗家或罗善地对你不好,呱呱一定会告诉我们。」
呱呱什麽话都会学,什麽声音都会模仿,哪有用鹦鹉来监视亲家的啦?!她不禁泪中带笑。
噢!她伸手抹去眼泪。她真的好爱她的书呆父母。
「外表可以骗人,出门在外可以彬彬有礼,但在家里面,什麽事情都藏不住。」母亲补充。
「爸!妈!」她扑过去同时抱住双亲,撞歪了父母的眼镜,但父母只是抱紧她,没理会眼镜。
她觉得如果可以选择,应该要让罗大大入赘来他们陈家才对,他们家这麽好。
他们陈家这麽的好。
他们陈家比较好。
她现在仍是如此觉得。
蜜月之後几天,罗大大带着她和呱呱回娘家,归去前,父母打发女婿去买盐顺便带呱呱散步,他们一家三口则在厨房,父亲清洗餐盘,她帮忙擦拭,母亲在一旁喝着茶。
「楷英宝贝!」母亲学着呱呱的口吻说着。「嗯?」
「我个人认为,」父亲接口。「楷英不会叫自己做『楷英宝贝』。」
「知道楷英婚後没有用恶心第三人称称呼自己的习惯,这感觉真好。」母亲又说。
「不过我倒认为,这『罗大大』三个字,」父亲也学呱呱的语气。「象徵楷英宝贝病态的撒娇性格。」
他们又当她不存在了。
她泛着泪,用头抵住父亲的肩膀。
结了婚、嫁了人,有些心事只能藏在心中,有些委屈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但她的父母总是会知道。
「没关系,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父亲拍拍她的背。「你妈妈在有了第五条鱼尾纹时,楷英宝贝才奇蹟似地来报到呢。」
「我还以为长在我脸上的是薛丁格的鱼尾纹呢。」母亲凉凉地说着。
於是她笑了出来,而後却又唏哩哗啦地哭了起来。
「不过嘛,」母亲又说。「既然呱呱老是嚷着『亲一下、啵!啵!』,那罗家小子应该也没错待你。」
没有吗?
她想着母亲的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取出,看着来电者是罗大大三个字,大头贴是他和呱呱的合照,她只是盯着电话,任其无声呼唤着。
临座男子吃完铁路便当,擦了嘴,从背包拿出杂志翻看,杂志封面朝向她,她斜睨一眼,而後瞪着标题当中的「直击!罗家少东车震?」那行,又别开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风景是一片田野,她隐隐约约可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不快乐的脸。
她其实只是不想再坐着囚禁自己的牢,却不知道未来人生该怎麽走,只想逃脱,逃脱後却不知道该往何方。
婚姻生活若如她这般长年只依附在男人身上,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求子,当这两项都落空,她宛如假释犯与社会脱节。
手机预设无声,自是预设沉默的回应。她转回头看着手机已变成未接来电提示,她看着清单中那来电次数,离开罗家以後,这是他打来的第一通。
猛地想起他早期的枕边细语。楷英宝贝!他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在欢爱间。在恍惚中。他总是低喃着。我爱你。真的。
离开真的很难。因为为难自己的人,是那个总会想起过去某些时分的自己。
所以她抵达家门时不小心带着泪痕了。
呱呱飞向双亲时,开心叫嚷着「呱呱今天乖」,母亲问:「罗大大呢?」鹦鹉回:「罗大大!再见!再见!」
她的泪痕、她的戒痕,她的父母总是第一时间看到重点,所以父母叹息似地望着她,而後母亲张开双臂等着她。
她抱着母亲又哭了起来,只想着,假若继续若无其事自欺欺人,她的人生就算不快乐,但会不会比较简单?